建议与格言
热爱孤独并非人原本的意愿,它的形成不是直接的,而是间接的,主要是在具有高贵精神思想的人那里逐渐形成的。形成的过程中不得不压制住与生俱来的、想要与人接触的意愿,还要与魔鬼靡菲斯特的低声建议做斗争:
不要再抚慰你的痛苦了,
它就像一只恶鹰一样噬咬你的胸膛!
具有卓越精神的人命中注定是孤独的:他们有时候会对自己的这种命运发出感叹,但是在权衡了两种害处之后选择了害处较小的孤独。随着年龄的增长,也越来越容易做到“让自己遵循理性”。当一个人年过六十之后,他就会很自然地追求孤独,甚至已经成了一种本能,因为在这个年纪,所有东西都集合在一起促成了对孤独的渴望。对社交的热爱,也就是对女性的喜爱和性欲都已经平息下来了。实际上,老年时期没有性欲的状态是人到达无欲无求的状态的基础;而无欲无求的状态会逐渐使人失去对社交的兴趣。我们抛弃了各种各样的幻想和蠢行;这时生活也不再活跃和忙碌。既没有什么东西值得期待,也不会有什么计划和目标。和我们同一辈的人大多已经逝去,围绕我们的都是陌生的新生代,我们客观上成了真正的孤零零的人。时间以越来越快的速度流逝,我们更想用此刻的时间用来思想。因为只要我们的头脑仍然精力充足,那么我们积累下来的丰富的知识和经验,逐渐完善的思想观点,和我们运用自身能力的高超技巧等等,都使我们在研究事物时比以前更加轻松有趣。许多以前朦朦胧胧的东西,现在都被我们看透了;很多事情都真相大白了,我们感觉到自己具有了某种透彻的优势。阅历的丰富性让我们学会不再过多地期待他人,因为总体而言,我们在对大多数人深入了解之后,就会发现他们都不值得我们喜欢和夸赞。反之,我们懂得,除了一些极少的幸运的特例之外,我们遇到的人只能都是人性缺陷的标本,此外什么都不是。我们最好对这类人敬而远之。所以,我们不会再被生活中经常出现的幻象所迷惑。从一个人的外在我们就能对他的为人进行判断;我们不会想更深入地与他们接触。最终,和他人保持距离,独自生活的习惯就成了我们的第二天性,特别是当我们在青年时代就已经喜欢与孤独为伴。所以,对独处的喜爱成了最最简单自然的事。但是,在此之前,独处却必须与社交冲动展开一番斗争。在独处生活中,我们怡然自得。因此,所有杰出的人——因为他的杰出,所以不得不孑然一身存在于庸人之中——在青年时代一定都因为孤独而感到压抑,但是年老之后,他就可以放松下来了。
诚然,一个人的思想智力水平决定了他享受老年所带来的好处的程度。所以,虽然人人都能在某种程度上享受老年带来的益处,但只有具有卓越精神的人才能最好地享受老年时光。而那些在老年时代仍然和青年时代一样热衷于世俗人群的人,都是智力和素质低劣而平庸的人。在那个已经不再适合他们的青年群体中,他们显得啰唆烦人;他们所能做到的最好程度也就是让别人能够容忍他们而已。但在此之前,他们可是很受欢迎的。
我们的年龄越高,对社交的热衷程度就越低——我们可以在这一点上发现哲学上的目的论所产生的作用。一个人年纪越小,他就越需要学习各个方面的知识。于是,大自然使得年轻人之间有了互相学习的机会。人们在与自己类似的人打交道的时候,就是在互相学习。在这个意义上,可以把人类社会比作一个庞大的贝尔·兰卡斯特模式的教育机构。通常情况下,学校和书本教育是人为的,因为这些内容与大自然的规划相去甚远。因此,一个人年纪越轻,就越对大自然的学校感兴趣——这与大自然的目的相符合。
就像贺拉斯说的:“完美无瑕在这世界上是根本不存在的。”印度有一句谚语:“没有一朵莲花没有茎柄。”因此,虽然独处益处多多,但也带来了一些小麻烦和不便。但是,与和他人共处带来的害处相比,这些麻烦和不便并不那么要紧。所以,如果一个人具有真正的内在价值,那么他一定会发觉独自生活要比与他人共处更轻松自在。然而,在独处的众多不便之中,有一个坏处却容易被我们忽略:就像长期待在屋里会让我们的身体对外界的影响变得十分敏感,一丝冷风就能让我们生病一样,长期孤身独处会让我们的情绪变得非常敏感,一些无足挂齿的小事、言语,甚至他人的一个眼神或表情,都会让我们感到难过和痛苦。相较而言,如果一个人忙于繁杂的生活,那么那些微不足道的事情就不会引起他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