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
查看话题 >母亲的英勇与脆弱
有一次我跟小姨聊天,说起我的私事,我表达了大概可能就会一个人这样一直过下去的想法。小姨突然说,其实在我和你妈的眼里,你不结婚也是可以的。
我忘记了我当时回以小姨怎样的表情,但是这句话一直扎进了我的心里,给了我无限多的力量。
还有一次,我和我妈在微信上语音聊天,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我不记得我前面说了什么,大概表达了一些人生困惑之类的,我妈回我:你就活你自己的,想怎么活就怎么活。我就想起双雪涛在《飞行家》里说过的:妈妈,我想像花瓣一样一分为二,一半给你,照顾你,一半给我,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在所有关于母亲的话题里,我最常想到这两句话:你不结婚也是可以的/你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我把这些形容为母亲的英勇,我甚至毋需再提她是一个怎样坚强的不服输的女性,如何支撑起我们的四口之家,仅仅是她在我人生路上的这两句轻微的点播,就已给了我不断前行的厚重力量。
也因此,我鲜少看到她的脆弱,她曾经也鲜少表达她的脆弱。
只在这两三年内,我离家,似乎长成了一个大人,她开始跟我表达她的不满她的忧虑她的伤心。
弟弟从部队退伍后,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工作,且他的态度十分游离,不找工作,也不回家。我妈怕他一直浑浑噩噩下去,担心不已,甚至因为弟弟撒谎,我妈开始怀疑他不是他吸了毒。那个时候我正在云南学习,她打电话给我,语气中满是不知所措,我劝她说弟弟根本接触不到毒品怎么可能吸毒呢,但她似乎仍然担心,说自己的心没有地方放,已近崩溃。
我与故乡远隔千山万水,只能在电话里安慰她。但是即便是我,也很难面对当时当刻弟弟的情况,我的心也常常无处安放。
母亲在弟弟退伍后的长期焦虑,终于有一天爆发了出来。她和父亲在家因为一点小事吵了起来,父亲生气之下摔坏了茶几,母亲突然像着魔了一样,开始又哭又笑。
远在云南的我被吓坏了,赶紧收拾行李搭上了回往故乡的飞机。在去机场的路上我打电话给她,她似乎缓过来了一点,但仍然她边哭边说:我什么也没有,我没有丈夫,也没有儿女,你们都不要管我。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听见她这样说话,我被她呛得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一味地说:你别哭了。
当天夜里我到了家,母亲已经整个缓过来了,见我回来,也没有过多表达。
接下来的几天,她常常跟我提起弟弟,不知道拿他怎么办,我劝她:慢慢就会好了,再大一点就会好了。
有一天晚上,弟弟突然打电话要一笔钱,父亲没给。睡至深夜,俩人醒了过来坐在沙发上疑虑地猜测弟弟要那笔钱到底要干什么。
凌晨北方的空气干涩又凝滞,我听着父亲和母亲的谈话,心里像刮了一场深秋的寒风,然后改掉了第二天要走的车票。
在陪伴他们几天过后,有一天父亲同母亲说,有我在家,他们心情好受多了,母亲一直点头称是。
但我不能一直留在家里,我有我的工作,在陪伴他们在家待了大概有十天过后,我决定要走,买好了车票,母亲知道我之前已经改签过一次,说起这次要走,她什么也没说。
只是中午我同父亲一起吃饭,他突然说:你妈不想让你走,想让你一直待到过年,也没有多久了。
我的眼泪瞬时冲上了眼眶,一句话都说不出。在我离家上学和工作的这些年,母亲从来没有过这种表达,她从来不说想念我需要我,从来不说你不要走,她都是说你去外边闯吧你在家里顾东又顾西太累了你还是回到北京吧。父亲生病我回到故乡的那年,她也是说你不要回来。
我从来没有听到她说你留下吧,我长这么大,是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受到作为一个英勇母亲的她是如此的脆弱,如此地也需要女儿的陪伴和慰藉。
但我仍然必须要走,临行前,母亲送我至电梯,我拖着行李,不敢正眼看她,以故作轻松的语气跟她说:别想我啊,我下个月就又回来啦。母亲只是轻轻地“嗯”了一声,电梯门合上,我没有看清她的脸。
我回到北京后,她为了弟弟的事,仍是哭了几场,但慢慢的似乎又坚强了起来,她开始说不再管他了,一切有命,生气担心都没有用,时候到了,自然就好了。我也慢慢地轻松起来,开始觉得弟弟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只是大部分年轻的孩子们都会历经的阶段,安慰母亲也变得底气十足起来。
我过去总爱用杀伐决断形容她,视她为我心目中的英雄,我做很多事以她为行为标准和道德准则。
我一直见她英勇,见她一人冲锋陷阵涤荡了很多人间的险恶,难见她脆弱。我也渐渐明晰:“母亲”这个名字也许就是英勇和脆弱的合成体,她像一颗饱满的泪珠,包裹着我们,也包裹着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