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卖铺，当代成年人最后的救赎

有段时间，我老是转幼儿园。

对于一个小朋友来说，这实在不是什么好事。新学唱的歌，刚会玩的游戏，还没怎么会玩的玩具，仿佛都在一瞬间离我而去，更可怕的是，小小年纪，就要面对离别，和朋友们说再见。前一天还拉着手睡午觉排队做操一起发餐点的小女生，下一秒就天各一方再不相见，即使是懵懂的小孩，也能感受到那种失落和孤独。

如果总要说再见，那还不如不要开始，这似乎是我6岁就明白的第一个大人世界里的道理。

我在班上不大说话，也不敢轻易交朋友，直到有一天，妈妈跟我说，以后不再换幼儿园了。那一瞬间，半信半疑，但心里马上想着的是——

明天要去跟那个打蓝色蝴蝶结、有一双水汪汪大眼睛的姑娘讲话。

她是我新来时第一个跟我打招呼的姑娘，因为她我学会了写“玥”这个字，这是她的名字。她总是喜欢照顾我，不认识的字，问她她总会；不会做的算术题，她居然还能讲给我听。她会画画，也会跳舞，跳芭蕾舞，脚垫得高高的，像仙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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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很快成了朋友，这大概是我人生意义上第一个闺蜜。印象最深刻的是夏天的午后，睡了午觉起来，小朋友一个个排队，等老师帮忙梳头。我们的头发长，老师总是对我们说：“你俩最后来。”于是，两个小人坐在花园里，披头散发的，手里绕着睡午觉掉下来的橡皮筋。所谈所讲已经全忘了，大概是昨天看的动画片，老师新教的儿歌，还有我的粉红色糖果辫绳，她的蓝色蝴蝶结。

那天下过雨，空气里是青草的香气，两只蝴蝶飞来飞去，她忽然特别神秘地对我说：“有东西给你，眼睛闭起来。”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手心是一块绿色亮面糖纸的申丰巧克力——那是我最喜欢的巧克力。

▲ 小时候爱吃的顶级申丰巧克力

那时候，我们的巧克力世界里，没有代可可脂纯可可之分，蜂蜜巧克力已经是很高级的国产巧克力——包装上有一只看上去很勤劳的蜂蜜。申丰巧克力是巧克力鄙视链的顶端，绿色红色棕色黄色，有各种卡通动物图样，小熊小老虎小猪小狗……但其实打开味道是一样的。我们最爱唱巧克力的广告歌，连歌词就记得清清楚楚——

给你一把申丰巧克力，给大家尝一尝

让我们甜甜蜜蜜，生活变得更快乐

给你一把申丰巧克力，给大家尝一尝

让我们欢欢喜喜，牢记申丰最甜蜜。

那时候，为了让我们按时吃饭，老师不太允许我们带零食到幼儿园。而申丰巧克力更是不常有的奢侈品，所以我完全回忆得起来我当时的激动，简直是要热泪盈眶的那种。我拆了糖纸，把巧克力放到嘴巴里，另一只手捉住她，郑重其事对她说：“我是除了爸爸妈妈，就只有你了。”

当时不知道，这句话的版权，是属于祖师奶奶张爱玲的，但我觉得我比她真诚：

有天晚上，在月亮底下，我和一个同学在宿舍的走廊上散步，我十二岁，她比我大几岁。她说：“我是同你很好的，可是不知道你怎样。”因为有月亮，因为我生来是个写小说的人。我郑重地低低说道：“我是……除了我的母亲，就只有你了。”她当时很感动，连我也被自己感动了。

那时候我的志向是做美新糕团店的搓圆子阿姨，但为了她，我改变了志向。我说将来要开一家零食店，里面卖我们最喜欢的话梅糖巧克力威化葱油饼干奶油蛋糕。“可以随便吃，你喜欢吃什么，我就给你进什么。”她笑起来，两个酒窝。

我想我一定可以做到的，毕竟我们打算上同一个小学，以后还要上同一个中学，同一所大学。不读大学也不要紧吧，反正开零食店，不是大学生也可以的。我算数不好，这是我唯一的问题。

她说，没关系，我数学比较好。

可是，某一天清晨，我在幼儿园门口等了半天，始终没有等到她。老师说她生病了，发烧感冒。嫩绿油漆的板凳空了一个，我不停偷偷地瞅着那个空位子，心里好像缺了一块。

可是，她不再来上幼儿园了，小板凳收了起来，她的蓝色小被头也被阿姨叠起来，她妈妈来领的。我紧紧跟在阿姨后面，盯着她收拾，不停问：“小玥呢？你为什么要收走她的被子？”

花园里，蝴蝶再也找不到了，口袋里剩下几块糖纸，是她和我的小秘密。我最后一次见她，是妈妈带我去，在医院的病房里，我讨厌来苏尔药水的味道，我讨厌蓝白条的病号服，我讨厌看不见她的长头发。

她倒比我镇定，跟我说，头发还会长出来的。所以粉色糖果辫绳还会用上的。

我说了什么，一句也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她说：你要把数学学好，长大了才能开零食店。

现在想想有点对不起她，答应她的事情，我一样也没有做到：数学没有学好，零食店也没有开成。

但也许这全怪她，因为她答应我的，也没有做到——她早早去了天堂，不能陪我一起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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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编辑部的饱妹打算做山阴路零食店的选题的时候，我一下子想起了她，想起了这段已经早早被我锁起来的童年往事。很想带她去看看，跟她说，喜欢什么随便说，我来买，统统买给你。

——阿舒

山阴路105号，是所有老上海零食爱好者的天堂，这里有一家以卖边角料闻名零食圈的老店——小辰光额味道，老底子额么事——翻译过来就是小时候的味道。老底子额么事，则是指以前的东西。

慕名前去打卡的饱妹其实很久之后才看到了这个招牌，先映入眼帘的是几乎要排到路口的长队。穿橘色睡衣的爷叔和一群小年轻挤在小店门口急切的张望排队进程，非常有上海排队特色。

店真的很小，让人想起小田切让的《小小杂货店》。

▲ 小小杂货铺就是这个样子！

10几平方米的店面里塞满了的零食纸箱，堆着数不清的零食，简直就是小时候梦想中的小卖部。

走进去选购是不可能哒，但没有关系，售货员面对面卖货，照着门口的价目表随便点都不会踩雷。

▲ 门口写得清清楚楚的价目表

想要什么直接喊话，所有零食就摆在手边，眼睛不好，耳朵不灵的老先生来买，也能一目了然。

来光顾的几乎都是讲着上海话的回头客，有周边的居民，也有住在其他区的老顾客。

看到60多岁的老爷子还特意从人民广场坐车过来，只为买一袋咸苏打饼干，饱妹更对这家店产生了极大的好奇。

细问之后才知道，这家店的老板早些年是开零食厂出身，做了30多年，最知道上海人从小吃到老，念念不忘的老味道。

他收集了每个零食厂最好的东西，一厂一品，把各个零食厂的明星单品全部集中在这一个小小的店面里。

懂得生活的老食客会去选店里卖的 “边角料”，性价比超高，成品饼干要20多块钱一斤，断裂的只要10-15一斤，要是碎屑，才7块钱。除了便宜，样子不是很好看，味道都跟成品一模一样。用碎屑冲牛奶、咖啡甚至豆浆，都是老上海人发明的灵魂吃法。

醉香楼专门做糕点，泰康的东西比较酥松，原材料没有色素添加，旺旺这款蛋卷出口到日本……问起任何一款零食，老板都能讲评，堪称行走的上海零食百科全书。

即使做了几十年，每次有上新，老板也还是要亲自问问顾客哪一个比较好吃，评价好的就继续，不好的就淘汰。

为了保持口感，店里的零食都没有囤货，全是新鲜日期。所有零食都遵从一个固定的时间表，一般天冷的时候品种最齐全，夏天因为材料保存问题，工厂一般会停产。所以，巧克力和威化都和夏天无缘。

以下是来自饱妹的灵魂推荐——

老牌的万年青是老板推荐的第一选择。当年曾经有甜咸两种口味，时光流逝，大家还是更偏爱葱油的咸味。不同的厂家有不同的万年青饼干，口感松松脆脆但不掉渣，现在还有无蔗糖版本可选。

老板说年纪轻吃这个好吃，旺旺是我们小时候的明星产品，这个蛋卷是旺旺专门为日本出口的，透明袋的简包装是边角料，正价是这个价钱的一倍，蛋卷酥脆，巧克力味特别浓！

苔条饼就是海苔做的，没有其他的添加，颜色就是天然的原料颜色。上海人对海苔有关的食物都有着迷之喜爱，酥脆的饼干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海苔，甜咸两相宜。

苔条麻花也是海苔系列，上海人也叫“菜麻花”，咸鲜的海苔和麻花结合虽然没有饼干蓬松，但是又是另一种酥脆的口感。

加了猪油的麻酥糖简直是猪油爱好者的灵魂伴侣。相比一般的芝麻酥糖，加了猪油的麻酥糖更加蓬松顺滑，不会呛到，打开油纸包装立刻会闻到混合着猪油味的芝麻香气。

手指饼干也是全民回忆向，小时候没薯条的时候全靠手指饼干过活。拿一根慢悠悠的吃着，特别打发时间，又香又酥脆还可以泡牛奶吃。

店里的威化品种很多，有威化饼干制作中的断块和碎屑，属于边角料，还有“高级货” 光明威化巧克力。有厚厚巧克力涂层的光明巧克力是小时候的奢侈品，根本舍不得几口吃完，一块能吃好久，巧克力夹心口味浓郁，威化层次分明，酥脆，卡路里爆表也没办法停嘴。

老苏打是进店必入，好多老年人坐大老远的车来就为了这一袋。十元一大包，是性价比超高的良心款，其他地方都不容易买到。塑料袋包装非常不起眼，味道却比包装精美的饼干强的多，二次发酵的工艺，让饼干十分香脆。

蛋卷是过去很多上海小朋友难忘的童年零食，这家店简直就是蛋卷大合集，牛奶酥心、花生、芝士、奶油蛋卷，个个都十分受欢迎，可以来一次蛋卷自由！

店员比较推荐花生口味，香浓的花生酱包裹在酥脆的蛋卷里，花生香气浓郁但是没有过于甜腻，是即便长大也会爱的味道。

马蹄酥是地道的上海老味道，老糕点。口感有点像面包，饼皮十分松软，里面有双层夹心，豆沙馅香甜，豆沙很细，甜度也比较适中。热一下更是香气扑鼻，当做早餐和下午茶都不错。

麻饼和马蹄酥价格一样，造型很相似，也是红豆制品，但是豆沙馅比马蹄酥更足一点。吃进嘴里除了豆沙就是芝麻，满口的香气。

黑白巧克力是店里的招牌，海报上大大的蜂王浆字眼一下子把人拉回蜂蜜巧克力流行的时代，回忆感爆棚。

泰康的这款巧克力虽然放在现在价格也不低，但是巧克力口感醇厚细腻，好吃到完全不在意是不是代可可脂。

“是大人了吧，拿出勇气来；

是大人了吧，肯定知道的。

就算悲伤的时候，也要把眼泪藏起来；

像小时候一样，拿出勇气来吧！

肯定不会迷失方向，

走到你家门前…”

这是《小小杂货店》的片尾曲，两手满满的饱妹走出这家小店时，脑海里一直回放着这首歌。那些在不断前进的时间洪流中坚守的某些人或物或事，终究会被时间所打散。

离开我们的亲人，来不及告别的爱人，庭院里曾经的伙伴都是如此。但即使如此，也不要忘了门口的招牌，不要忘了威化饼的味道，我们要记住最初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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