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小布尔乔亚式无病呻吟
(一)
我发现我注视的是天空和脚下的土地,我不看路过的行人也不看和我一同对桌吃饭的人,我就安静地走路吃饭,心无旁骛。走上天桥的时候我觉得天很蓝衬得枯树萧条可城市里永远不缺乏声音陪伴。比如车的声音风的声音以及时间淌过身体类似人呼吸的微弱声息。
我放慢了脚步,路便突然变得很长。在有寒风的冬日里,疾走显然更妥当,但我现在处于一段仁慈的空闲之中可以选择感受寒风围困我脖颈,形成不致命的缠绕。我在这条走过无数次的回家的路上细细地体验世界与我悄然碰撞的力道。
我看到环贸缺乏想象力的建筑外观和天空对垒,呈现出一种不好不坏的物体式的顶天立地。我看到晌午脚下我自己的影子。我想起六岁的时候我在空白的美术本上涂鸦我想象中未来的宫殿,比环贸的设计还要平庸和丑陋却荡漾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可笑的童真和一丝无可比拟的虔诚。我想起了我自己,我竟然在青天白日里想起了我自己。
我又看到了过去那个没有灵魂的人,食寻常喜怒哀乐为生,怀难容于世的天真烂漫,在矇昧中安顿与善恶无关。某棵不知名的小草生出大树的幻象,而枝繁叶茂之下是无可奈何的幻肢之痛。我历尽千辛想要杀死的我自己,那个没有灵魂的过去的我其实就是我的灵魂本身。于是后来我想,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所经历的事从未经过我人生。风虽大,都绕过我灵魂。
我甚至妄图篡改和放逐记忆来毁灭自己存在过的根据。与自己大动干戈的历史早已淡去,小草终式微,可她没有死,她带着被我抛弃的感觉和情绪一同躲进了滋养哺育我生长的寒池,在那里她仍然存在着,甚至生生不息。杀不死的,我和她都杀不死。
我的膀胱开始发胀,我终于到家了,暖气袭击了我打散了黏稠的思绪,我要去趟洗手间用现实中一泡尿的功夫把这段思绪剪掉。
(二)
我已经很久没有感受过这里,雾霾夹杂的空气和熟悉的方言口音。天光在明暗中偏暗,房屋山峦在无风处静止,我分明感受到一股阴沉却不见树木光秃,昏暗天色里随处可见的绿叶仿佛在嘲笑我的判断。
我终于来到二厂收获大失所望,兴许是人潮冲淡了它文艺而颓丧的气质。总之我无心欣赏此处展览的作品因为骨子里深知这座被外界冠上不羁之名的城市并没有真的放养人的创意。
下山的时候有一段很长的台阶没有别的行人,两旁是破旧甚至废弃的小屋,台阶两端是淡青绿已经浸入石阶的苔藓印记,这种情况我只在这座生我的城市见过,常年生在潮湿背阴处而后便没入生长的地方与其融为一体。同行人问我这么一座阴湿的城市为什么会生出阳刚泼辣的姑娘,我回答说负负得正。也许有一定道理但并不适用于我。这阴湿之气一直在我底子里盘绕从未离散。
我停下来注视这条幽长的山间小径,觉得似已见过数次,在我真实的经验里我的小学就矗立在歌乐山中,小时候我总喜欢绕道走些不同的山路回家,其中几条便像极了今天这里。在我长大后的梦里我也时常回到这些路上从另一个模糊清冷的视角审视过去的生命。我猛然间想到兴许这条路便是我来到这个世界时途径的地方。现实里我逐渐成长为一个冷漠无情的人,通过捆绑爱恨量产孤独,借行尽荒唐事关押痛苦。但梦境里我一直在那些青石板路上奔跑,似要追寻什么也似在躲避什么,而不变的是这地方,这个我。这让我有理由相信我的底色从未真正改变过,如地理原生注入我体内的阴湿之气一样那是我生而有之且将恒常存续的原生之力。现实里我眼前的这条路通向山下的柏油马路,而我梦里的那条路应该会回到原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