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蔽的天空 小记
1.“日落真是个悲伤的时刻。”“每次看到一天走向终结---无论哪天---我总觉得那是整个时代的终结。还有秋天!那简直是万物的终结。”他说“所以我讨厌寒冷的国家,热爱温暖的国度,这里没有冬天,夜幕降临时,你会感觉到生命被开启了,而不是轰然关闭。你不这么觉得吗?”
2.巴士飞驰而过,车外孩子的叫嚷听起来就像闪亮的针。
3.所以她半开玩笑地问道:“那么在你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里,通用的交易单位又是什么?”他毫不迟疑地回答:“眼泪。”“这不公平”她抗议道,“有人很难流泪,而有的人光是想想就能泪如泉涌。”“什么样的交易系统是公平的?”他喊道,他的声音听起来就像真醉了一样,“归根结底,公平的概念又是谁发明的?只要彻底放弃所谓的公平,所有事情都会变得简单起来,难道不是吗?你以为每个人承受的快乐数量和痛苦程度都是一样的?到最后都会算出来?你真这样想?即使出来的结果每个人都看似公平,那也只是因为最后数字的总和为零。”“我以为你想要的正是这样的结果。”她说道。“完全不是,你疯了吗?我对结果没兴趣,我感兴趣的是复杂的发展过程,正是它让结果成为定局,无论初始值是多少。
4.外面的沙尘中掩藏着非洲的无序,但却看不到欧洲留下的任何影响,这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眼前的景象拥有一种其他城镇所缺乏的纯净品质,出乎意料的完整感驱散了混乱的感觉。就连被他们扶下车的波特也注意到了这座城市的浑然一体。
5.她离开房间走到亮的刺眼的阳光下,外面的庭院里铺着一层沙子,视野内不见人烟。周围空无一物,只有白茫茫的墙壁、脚下凝滞的沙砾和头顶深邃的蓝天。
6.要塞占据了全镇的制高点,它坐落在一座高高的沙山上,最外层的土墙拱卫着里面一大片松散的建筑。这座小镇地处偏远,在茫茫黄沙中显得格外突兀,一看便是个军镇。她走出大门的时候,守门的土著士兵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极目望去,整座小镇都是黄沙的颜色,单层平顶屋向着沙漠深处蔓延。她绕着围墙换了个方向,往上爬了一小段路来到山顶。炎热和强光让她有些头晕,沙子不断灌进她的鞋里。在这里她能清晰地听见下方的镇子里不时传来阵阵高音:有孩子的嬉笑,也有狗吠。无论望向哪边,天地的分界线上隐约都笼罩着一层急速脉动的薄雾。
7.“我就在这里,在这恐惧中央。”她试图夸大实际的情况,借此来说服自己事情不可能变得更糟,但却徒劳无功。突如其来的风是一个新的征兆,它只可能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事情。风透过门缝钻进屋子,发出一种类似动物的单调声响。要是她能就此放弃,从此放松下来,清晰地知道没有任何希望,那该多好。但你永远无法得到绝对的确认,因为未来可能的方向总是不止一个。你甚至无法放弃希望。风吹沙驻,时间总会以某种无法预见的方式带来最可怕的变化,因为它绝不会是此刻的延续。
8.在破晓的灰败晨光中,她听到他开始啜泣。她像触了电一般坐起来,望向他的头所在的角落。她的心跳得快极了,难以名状的奇怪情绪当作同情。夜晚额度寒意犹未消退,她起身穿过房间去上厕所,走动时她尽量减小动作的幅度,试图少扬点灰,但所有的东西都蒙上了厚厚的一层沙。她知道自己现在不太对头,就像整个脑子都生了锈。她感觉自己缺了一块:她的心里有个巨大的盲点,但却不值得是在哪儿。她仿佛置身事外,远远地看着自己笨拙地摆弄物件,整理衣服。“不能再这样了,”她告诉自己,“绝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但实际上她并不清楚自己具体的想法。她阻止不了任何事情,只能在这样继续下去。
9.此刻,她不仅仅是为虚掷的岁月悲泣,更重要的是,一团极为可怕的忧虑正在她的内心深处逐渐成型,膨胀。她抬头望着他,满怀柔情与恐惧。他的头歪向一边,双眼紧闭。她伸出手臂拥住他的脖子,拼命亲吻他的额头。然后,她半拖半拽地把他放回床上,重新为他盖好被单。她给他吃了一片药,默默脱掉衣服面朝他躺下。她没有熄灯,这样在她入睡的时候,她还能一直看着他。敲打窗户的风像是在庆祝她因为进入孤独更深处体验到的黑暗感受。
10.月亮仿佛一轮清冷的白日,棕榈树枝在沙地上投下一道道长矛似的阴影,尖锐的影子在公园的小路上形成一副凝固的图案。
11.无论睁眼还是闭眼,他只能看到一线狭长的天空,那是他最后的守护。天空终将撕裂,他从未怀疑过它背后一定有什么东西----熟悉的天幕隐退后,那东西将以百万倍的风速向他逼来。他的哭喊成为了一种独立于他的存在,在沙漠中永不停歇地飘荡。
12.他的哭喊从最后一帧画面上掠过:那是地上的点点鲜血。血溅落在粪便上。在这至高无上的时刻,在沙漠上空,鲜血和粪便,这两种相差云泥的东西融合在一起。一颗黑色的星星就此出现,在清澈的夜空中留下漆黑的一点。那黑点通往永恒的沉睡。伸出手,穿透遮蔽的天空那精致的经纬,就此长眠。
13.每天清晨她躺在床上望向窗外,总能看见仿佛正在燃烧的清澈天空:日复一日,窗外的景象一成不变,就像某种跟她毫无关系的装置,它自顾自地运行,将她远远抛在后面。要是能遇上一个阴天,她或许还能找回时间感。但每当她望向窗外,看到的总是同一片无云的清澈天幕,永恒而无情地高悬在城市上方。
14.她的眼睛已经睁开,天色正将破晓。背靠的石头硌得她很疼,她叹了口气,换了个姿势。镇外得岩漠沉浸在黎明前得寂静中。她望向天空,看着它一点点变亮。掠过天空的第一缕声音似乎不过是寂静中的一点细微变化。附近的石块和远处的城墙从不可见的疆域中渐渐显出形状,但看起来仍不过是下方阴暗的深渊中透出的一点影子。纯净的天空,身侧的灌木和她脚下的卵石都被某种力量从绝对的暗夜之井中拉了出来。她内心深处那奇怪的疲惫感也以同样的方式被慢慢唤醒,那些缥缈的念头反复出现,仿佛完全独立于她的意志,它们不过是她自身存在的一点剪影,映衬在睡意沉沉却并不寒冷的虚无背景之上----那睡意依然强大,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将她拥入怀中。但她依然醒着,熹微的晨光侵入她的眼睛,却无法呼应她内心的清醒。她不知道这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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