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桑》

清源弯镇中心小学，课外辅导班来了一位年轻的女教师，她叫张芷鸢。个子高挑，一头乌黑的长头发，就像黑色的瀑布垂在腰间。 经过半个月的考核，她很快上手并掌握了整个辅导班的教学流程，唐校长安排她担任三年级课外辅导班的老师，自此后大家都叫她张老师。 张芷鸢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从事教育工作，就此时对她而言，她并不确定她是否会长久的待在这个辅导班，现在这一切只是暂时的，是现在生活对她最好的安排罢了! 时间一晃，半个月又过去了，三年级课外辅导班里穿插了一名二年级的女学生，唐校长给张芷鸢老师解释此事:“二年级辅导班已经满员，坐不下了，三年级班里还有几个空位，就暂时先到三年级的教室”。 随后唐校长又接着补充道:“那个学生名叫夏桑，中午、晚上放学后就来写一下作业，只需要给她的作业好好检查一下就行，错误的让她订正，她家人会准点来接她”。张芷鸢点点头，表示自己没有任何意见！ 中午校园里放学的铃声响了，孩子们回来，吃罢午饭后，便陆陆续续的走进辅导班的教室，开始写起作业来。 待他们写完作业后，张芷鸢便安排三年级的孩子先复习课文学过的知识点儿。因为下周共三门科目:语数英，又要考试了。 这时，一名只有八九岁光景的女孩儿，个子瘦瘦高高的，留着齐耳的短发，皮肤白白的，一张非常清秀的面孔，出现在教室的门口，孩子们一齐看向她。她的鼻孔处正挂着两条青青的鼻涕，正伴随着呼吸一进一出的。有几个三年级调皮的男孩子正笑话着她。教室里立马沸腾起来，张芷鸢老师立即严肃制止:“谁要是不好好复习，在大声喧哗，立马出去面壁思过”。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 张芷鸢平时很温柔，只是对个别调皮捣蛋的孩子，严厉起来，他们也是非常惧怕的。这时那女孩儿呆呆得站在教室门口不敢进来。显得非常胆怯。 张芷鸢见状后，便轻声的询问:“你叫夏桑，对吗?”只见那女孩儿不吭声，欲言又止的模样。为了不再分散其他孩子的注意力，张芷鸢指了指教室进门口右边的一张空位子说:“夏桑同学，你先暂时坐那里”。 夏桑顺着张芷鸢手指去的方向，便走到那个空位子上，小心翼翼的坐下，她还环顾了一下教室其他的同学，好像是为了再次确定这个座位是留给她的。随后她轻轻的翻弄着书包，打开拉链，拿出中午要写的作业。 张芷鸢在心里默默得打量着她，她清秀的脸庞还有她的的名字，与她的两条鼻涕虫实在太不相符合了。 不过或许正因为“夏桑”这个名字吧！瞬间就勾起了张纸鸢儿时的记忆:妈妈菜园里的那棵桑椹树，也只有在初夏时节叶子才会越来的深绿，还有挂满枝头黑紫色的桑葚果儿是多么的甜啊，一口咬下全是那黑紫色的墨汁儿.......想到这里，她就感到无比的幸福，她沉浸在这份小小的喜悦之中，不禁笑了...... 张芷鸢转念间便对夏桑有了一种特殊的印象，她觉得她的名字真好听!这其中有着或多或少的原由，也许并不仅仅因那好听的名字罢了! 夏桑的成绩非常不好，她交上来的语文作业，很多得错别字儿，偏旁总喜欢左右写反，她的数学乘法口诀也一塌糊涂，给她批改的作业簿，很多的红叉叉，没有一次得过“优”。 张芷鸢细心帮她订正错误之处，完了之后，在给她讲解一翻，让她自己在做修改。可每每那般细心周到的辅导她，夏桑居然还会出错，尤其是同一道题目。 稍微批评她也好，还是格外在严厉些，她就是不做声的干杵着，这道题为什么会错？你要是问她，她始终也一个字儿不回答你。 日子总是过得飞快，转眼几周又过去了，夏桑仍旧还没有搬到二年级的教室，她的反应确实比其他孩子要慢上一拍，张芷鸢不止一次在心里直犯嘀咕:压根儿就不知道这孩子内心到底装着什么？ 张芷鸢猜不透，也摸不着，有时她感觉自己本身就像个孩子，怎么还能揣透别人的心思了？可是张芷鸢却一点也不讨厌夏桑，她对她没有任何偏见。 往后的日子里，她早已习惯每天提前早早的站在教室内等待那些孩子。站在窗口看那些放学的孩子们，一个二个背着沉重的书包走进校园，或者是放学后看他们排着长长的队伍离校，直到校园内最后显得空荡荡的，只剩下锁大门的老头儿，还有校园内那两棵大大的榕树，像两个守卫兵一样，日夜看护这所学校，不管晴天还是雨天。 有一天，张芷鸢依旧提前来到课外辅导班的教室里，等待那些孩子。很多同学放学都渐渐来了，俯在桌子上开始写着作业，过了一大会儿，她发现夏桑怎么还没有来了？ 她联想到她的两条鼻涕虫，也许她感冒了吧，或者她鼻子因发炎还没好，请假呢？ 后来唐校长亲自过来告诉她说:“夏桑那孩子不来了，她爸爸把她接回去了，不知道具体什么原因！”张芷鸢在心里稍微咯噔了一下......便不再去想其究竟了。 就这样又过了一段时日。还记得那天是周六，上午下了点儿小雨，雨停后，到处潮湿一片！张芷鸢下午一点多骑着自行车，去给辅导班三年级的孩子上作文课。再拐两个弯儿就到街上了。 中途她路过黄氏祠堂紧挨着山边的那条小巷子时，途遇一间小小的厨房。里面黑洞洞的，破旧不堪！与旁边高大的别墅实在格格不入，就那样被夹在中间。 她看到一个熟悉女孩儿的背影，车子再往前行驶一小截儿的距离，那女孩儿一半的侧脸在张芷鸢的视线里瞬间晃了那么一下:“夏桑，夏桑”。张芷鸢高兴的大声喊着。 可夏桑并没回头应她，右手拿着锅铲在锅内捣腾着。她身旁站着一个中年男人:穿着一身军绿色工地做工的衣服，戴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衣服上布满了白色的腻子粉，他站在夏桑的身旁正在锅里添着饭。那一定是夏桑的爸爸吧，张芷鸢想着。 只见那男人，扭过头，上下打量着他眼前这个骑着自行车的年轻女子，便问:“你是？” “哦，我是夏桑之前的课外辅导老师，我姓张，好久没见到她了，你是夏桑的爸爸吧，你们住这里吗？”张纸鸢说着。 这时那男人半响反应过来:“哦！你好，老师，我是夏桑的爸爸，我们不住这里，我们住隔壁村”。然后他又接着说:“我在工地干活，没时间照顾她，这是孩子外婆家”。 接着他示意夏桑，并用手拽拽夏桑的胳膊:“老师叫你，快跟老师打招呼！快叫张老师”！她父亲显得有些急切。 这时夏桑缓过身子，她望向张芷鸢，便很快把头深深的垂下，她双手不知所措的一直拧着自己的衣角。 张芷鸢见状，不免自己也难为情起来:“没事儿，没事儿，夏桑爸爸，时间不早了，我要上课去了”。张芷鸢笑着说道，便继续骑着自行车一路前行。 傍晚，清源镇海边的人并不多，只有那么三四个上了年纪的老人，正来回悠闲得走动。张芷鸢好久没来这海边了，虽说离家不远，此时她也正闲散得走在海边石栏的长长廊道内，身子却半截儿俯在高高的石栏上，向大海四周看去，只见清源石上的那棵小榕树，是越来的挺拔与茁壮了，海里的几只停泊的渔船儿，在微微的海风里正歪歪的左右摇晃，她突然感到这周遭的一切多么的令人舒适啊，她深深得呼吸着海边的空气！ 忽然眼前的沙滩处，张芷鸢看见她熟悉的夏桑，正弯着腰，用棍子在戳海滩上的沙子。 张芷鸢想着她们还真是有缘，一天之内就偶遇了两回！她应该是贪玩在找小螃蟹，和彩色的贝壳之类吧。 迎面的海风温柔极了，对岸橘色零星散闪的灯光，在海平面欢快的跳跃着，海水慢慢没过了光滑得石头，慢慢开始涨潮了。 天忽然渐昏沉了，也逐渐暗暗了下来，远望去:灰色的天空与海好似连接一处。夏桑的头顶快速掠过一只海鸟，像是在逃难。这时豆大的雨点儿突然间开始疯狂了，从天空直直的洒下，南方四月的天就是这样，没有太多雨前征兆。 张芷鸢早已迅速跑到海边的一个亭子处正躲雨。可是夏桑并没有上岸得动静，她短碎的头发和齐刘海被海风吹的七零八落，身子也跟着越来越大的海风左右摇晃着。她伸直了脖子，望着前方的海面，是那样专注。 这时张芷鸢已心急起来大声叫喊:“夏桑，夏桑，快上来，下雨了，海水都在涨了，你还不赶紧上来！”可那孩子仍旧没听见一般，也许她根本不知道有人在背后唤她的名字。 就在这时，大海远处传来了船只发出阵阵鸣笛的声响，距离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见一艘蓝色的渔船，向岸边快速驶来，那船上面的顶端处，还插了一面小红旗。 船只开的很快，朝上方岸边驶去了，夏桑那孩子不知是哪根筋又不对了，她飞快得跟着那渔船的方向不停地跑，不小心一个踉跄，差点儿摔一跟头，她的鞋子跑掉一只，她迅速捡起跑掉的那只鞋，抱在怀里，接着跑。 张芷鸢见状，已顾不得太多，她冲进雨里，去追夏桑，她担心极了，她害怕夏桑摔个大跟头，磕破膝盖。她一边追一边喊:“夏桑，你等等我，你听见我的话没”。 夏桑仍旧不回答。兴许是雨声，是那越来越狂的海风，淹没了张芷鸢的声音。就在张芷鸢快要追上夏桑的时候，她听到夏桑兴奋又快乐的喊着:“妈妈回来了，肯定我妈妈回来了，妈妈”...... ——“我妈妈回来了”！ 张芷鸢第一次亲耳真切的听到夏桑的话，竟是:“我妈妈回来了”，她没听错——“我妈妈回来了”!原来夏桑是在等她的妈妈。 这时张芷鸢早就追上了夏桑，并拉起她的小手，一起站在船停靠的位置，等她母亲的出现。这时:只见几个女人，穿着长长的雨衣，戴着斗笠，把船里的一串串，几大箩筐的海蛎，用肩膀挑上岸边。她们来回不停的上船下船忙活着，张芷鸢来回打探那几个女人，她不知道哪个才是夏桑的妈妈。 夏桑眼睛直滚滚的盯着那几个女人，却没有哪个女人出来“认领她”。她额前被打湿的几缕头发紧贴在她光洁的额头， 瞬间豆子一样的眼泪，从她的眼眶泪流不止了......那几缕被浸湿的头发，是汗水吧，是雨水吧！张芷鸢看着她，她无从安慰。 夜色暗了，海水全部涨起来，浪花飞溅起来，使劲儿啪打着沿岸的礁石，顺着橘色的光线，海上只剩下停靠的一艘船只，和小小的几只渔船儿在海上摇曳着。 那天她们的衣服都淋湿了，张芷鸢把夏桑亲自送回了夏桑的外婆家，灯光下狭小又很潮湿的厨房，只挤得下二三人。她外婆做好了热乎乎海蛎煎饼，蒸地瓜，一定要让张芷鸢老师吃些再走。那晚她们聊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晚张芷鸢才详细得知:夏桑的妈妈在她幼时就去世了，她是一个带有先天残疾的孩子，失去了几乎全部的听力，她家人正发愁:“夏桑那孩子还能继续上学吗？” 她们一直告诉夏桑，她的妈妈其实是在渔船上捕鱼，赚来的钱要供她上学，还要给她治耳朵。 善意的谎言是美好的，她爱去海边，偷偷的去，在雨中，海风中等候归来的渔船，她坚定又执着!她不爱说话，那是因为她听不全外界的声音！她不笨，她是可爱的夏桑! 日子一天天溜去，阳光也一天天更加明媚起来，张芷鸢坐在教室里，她总想着:夏桑此时就在隔壁二年级的教室呢？可是她又转念想起夏桑那孩子在海上奔跑的瘦小的身板儿，在海风中晃荡的样子，她的心便开始微微颤动。 原本沉闷的日子，生活中的快乐总不易得到！张芷鸢的心却早已被那个纯真的孩子点亮了! ——2019年4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