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时14个月的告别与闲时回忆

那些日子的陪伴，原本以为是我们在照顾生病的爸爸，回头看看，其实是爸爸在强撑着陪伴我们啊。 2019年元月1日晚上，爸爸走了。癌症。从确诊到离开约14个月。他生日5月2日，金牛男。今年5月3日，开始断断续续回想这一年多的事，留个念想吧。 最近看看自己写的，情绪浆糊一样。慢慢收拾，希望这份纪念的气氛能快乐一点点。 1.爸爸对我而言是定海神针。记忆里，他是唯一一个一直跟我说“没关系”的人。小时候怂到一不小心摔个糖罐都能吓哭，被人推到摔倒都不敢作声，是他跟我说没事是他教我反抗说不。现在爸爸没了，有些话，我也不知道跟谁去说，整个人都是飘的。 2.爸爸很心疼我的。他治疗期间，我有个工作上的机会，就是需要离开现在常居地。他认真告诉我，想去就去，不用担心家里。我怎么可能去。他嘴上不说，眼睛里都是开心。哈，别扭的金牛男。 3.去年年底，爸爸的病到了终末期，基本上治疗是心理安慰，对病人对家属都是。爸爸每次检查至少得坐轮椅，后来就是推床。等我下班，他已经检查完靠床上了，我在病房里玩了会子轮椅，向他表演轮椅倒车，他给我鼓掌竖大拇指。 5.和爸爸一起看了《白夜追凶》，中途出差还电话他，说哎，等我回家一起看大结局呀，结果那个坑人的大结局啊，我俩一起懵了，然后约好一起看第2季哦。爸爸没有等到。 6.因为治疗引起高烧，他还抵制测体温，一会子软话一会子给脸色地哄了半天。我握着他的手，感觉他手心一会子冷一会子发烫。趴他耳边说“爸爸，你这样好像在练乾坤大挪移啊”，他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7.去年10月，陪出院的爸爸在小区楼下散步，他说，以后你心情不好的时候，对你妈妈说话婉转点，等我走了你们要哭好久。我心里压根不认同，当时觉得自己可硬汉子了。结果全中，这才6条呢，眼泪完全收不住。 8.2019年5月6日，收到小米的短信，说手环没有按照约定时间寄回返修，过期了。一下子眼泪就下来了。给爸爸妈妈各买了一支小米手环，妈妈的一直很好，爸爸的手环在他病情急转直下后变得黯淡不少，我说买个新的吧又不贵，爸爸就想要这个。爸爸下葬的时候，手环茶杯爱喝的茶叶一起跟着去封存了。都是我买的。 9.爸爸是元旦那天走的，我还和妈妈开玩笑，这下子以后他忌日都不用担心请假的问题了。真体贴呀。 10.爸爸走后，我基本上就断了对自己结婚的期待。他这14个月，妈妈24小时以爸爸为原点画圈式照顾，肿瘤科的医生护士都感动得不行，爸爸病友还因为羡慕俩口子争吵哈哈哈。见过父母这样程度的相互支撑照顾，我对自己的运气很难抱有期望。 11.凌晨一点做面膜，突然想起来初一那年意外受伤，是学校老师送我去的医院，一路我都特别乖巧懂事，直到爸爸被电话通知到场。看到我爸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他还笑嘻嘻地跟我说没事呀，这不是来了么。可是现在，我哭到视力下降了都，爸爸你也再不会出现了。 12.我坚持丁克，忍到经济勉强独立才和父母摊牌。爸爸其实非常不赞成，我一直都知道。他还能下床走动期间，我陪他在医院散步，记得是2017年10月底，他认真地跟我说，其实结不结婚、生不生孩子，现在看来都无所谓了，只要你开心就好。真的，只有我爸爸才会垮着脸，语气真诚地说，只要你开心就好，其它无所谓。 13.晚上看见豆友的邮件，又哭成傻逼。还一边哭一边喝了小半瓶红酒。过不去的。我的爸爸永远是我最特殊的一个豁口，补不上替代不了。 14.老爹是金牛男，5月2日。他生日那天，和我妈妈一起去看他，偏偏我来大姨妈，老人家讲规矩，说既然说出口，就一定要去。但是生理期不能凑拢。我就坐个小板凳，看我妈妈烧纸点香烛。 15.直到现在，才明白原来读过的“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不曾来入梦”是怎么样的煎熬。一方面我希望我爸爸能开开心心，一方面又希望他能再跟我聊聊天。快半年了，一次都没梦到过爸爸。 16.在家看《踏血寻梅》，王佳梅死后，警察给她爸爸发信息，她爸爸说不用老给他打钱攒起来买车票回去看他啊。突然就想起来自从工作，好像没怎么直接给我爸钱，擦，又一个遗憾。 17.给爸爸好像没有买过很贵的东西。最贵的好像就是基因检测的钱，不记得具体数字了，一万上下吧。当时是医生建议试试免疫治疗，顺带热烈推荐检查机构，我对老爸说基因检测我请啊！然后冲到医院刷了卡就跑了，晚上开完会才去医院，他都睡了。能在他需要的时候，冲到他面前给他刷卡的感觉特别好，真的。 18.一直学不会撒娇，就是觉得万一对方不为所动就太丢脸了。去年生日前后，无意看到一条项链，也不贵，3000多吧。老爸说，喜欢就买啊，我给你报销。回过头看，我当时的表情和语气就是在撒娇啊。大概因为在爸爸面前无所谓丢脸吧。今年配了一粒米碎钻的链子，细细的叠戴多好看。老妈看到了，说那我给你报销吧。哈哈哈哈哈哈。报销真的是我听过最让人开心的词了。 19.老爸给我的微信运动点赞，最后一次是元月1号下午五点，还是我拿着他手机自己点的。 20.差不多半年了，一次都没有梦见爸爸。是不是我不够想他。 21.爸爸病的这段时间，看清楚了一些人，也想清楚了一些事。今后努力不太拿自己当回事，也不太拿别人当回事，总之不要愿望投射太多吧。 22.爸爸走后，我明显变得情绪焦躁易怒，表达也出现了话说不完整的现状，整个人是钝的。我也不知道怎么办，只能慢半拍试试看。 23.爸爸病情，只告诉了极个别朋友，加起来一个手掌多一点点。好像消息不扩散爸爸的癌细胞也不会扩散一样，呵。其中有两个人没有来看我爸爸或者说表现出这个意思。我知道各人有各人的事，也知道在对方那里我不具备要看望家人的价值，但是难免失望啊，哪怕客气两句呢，我这么怕给人添麻烦，一定会拦着的啊，不用花很多时间的。现在哪怕和他们打电话，也如鲠在喉，两人中还有一个问我是不是有什么意见说啊也可以表达。可是我已经说不出口了。 24.爸爸说过人老心硬，他说自己懒得给我微信运动点赞，我气哼哼地拿过他手机给自己点赞，现在手机也有这个记录，可是也只停留在2019年1月1日下午5点了。 25.7月7日，阳历，周日，家里突然电视画面黑掉3分钟，我房间台灯自行开-调节亮度-关-开循环。我和妈妈开玩笑，说，是爸爸回来看我们啦。我这种怂货，不仅不怕还有点期待。很可惜，没有任何爸爸在身边的觉知，是我觉知能力太差了么？ 26.很久没更新这个了，好像有不顺利就想爸爸，就像最后的退路一样。今天和朋友看了《烈火英雄》，被吓哭，怎么说呢，就是人在意外面前几乎毫无自保能力，我看到一半忍不住跟朋友说，我要买意外险。爸爸生病后，我各种打听，终于给妈妈买了这个年龄能买的重疾险，松口气。希望没有用上的那一天。 27.想起来爸爸刚病的时候，还会有类似自卑怕拖累我们的情绪。有天妈妈不在家，冬天，他洗澡，我说我给你擦背后的身体乳吧，他不愿意，我坚持，还是擦了。因为化疗药物，他身体皮肤反应特别大，干枯掉皮什么的，我先给他擦一层润肤油，再来一层身体乳，中途还抠抠他死皮什么的，我是真的喜欢抠死皮玩。老妈后来告诉我，我爹特别感动，我居然不嫌弃他。我都惊呆了，怎么可能会嫌弃呢。爸爸自尊心简直了。 28.老爸的病中，我们一家在适应一种新的关系模式，以往都是他作为强大的一方支撑我和妈妈，有他在，我妈乐颠颠地说出门都不用带脑子，老爸得意得哟。14个月中，他要适应自己被照顾，我和妈妈要适应他的坏脾气。怎么说呢，中途还为他抿了二钱左右的酒而生气，现在想想，何必呢。真的很想再跟老爹吵一架啊。 29.整个七月情绪都实在坏，哭得越发狠，也没人可以说，还要装作若无其事。原来老爸是我的情绪稳定剂。 30.在2017年10月底，我在成都封闭式培训，接到表姐微信，问我爸爸住院我怎么没去看他，我整个人都懵了，给妈妈打电话说回家再说。强压焦虑回来后才知道，爸爸等到我出门才住院。2018年死活不愿意去成都，今年去了，和工作关系的朋友熟人们还是说说笑笑，我也因为要出门见人收拾了一下自己。就是睡不好，天天跟妈妈和朋友发消息，幸好大家都平平安安的。 31.有点不开心就想起爸爸。家里沙发习惯我躺左手边他坐右手，我高兴不高兴就蹬他一下，他间或发我一下。两个人周末早上起来蓬头垢面地就开始聊天一起被老妈骂。现在啊，我脚蹬再长把手臂拉伸也算上，也触碰不到他啦。 32.老爸最喜欢嘲笑我的长相，没事喊我小瞎子哎~哎~出门和朋友聚会，请老爸帮忙选鞋子，他捧着我的脸说，鞋子先放一放，你这个脸怎么长得。。每况愈下啊！！我气得甩脸子和他吵架，明明是他拉低了我妈妈的颜值水准，要不然我得多好看，老爹一边弹烟灰一边说，那你基因变异长得不行不能赖我啊！到他最后几个月，经常笑眯眯地夸我，今天真好看呀。 33.说起来抽烟，老爸戒烟2次不止，一直未遂。医生说不能抽烟，最后那一年多硬生生地一根没碰。 34.老爸喜欢喝茶。因为药物原因不碰。2018年12月20多号的时候，大雪，我在医院陪他。他看见我喝茶有点馋，当时医生的嘱咐是随心所欲了，就给他倒了两口，他眯着眼睛抿完，冲我翻了个白眼，问：你又胡乱加了什么？西洋参？还有什么？真厉害，还有一个是霍山米斛啊。 35.今天是2019年10月27号，周日，妈妈做了点炸河虾，我说那喝一杯吧。翻出来头七时给爸爸叫饭时候剩的酒，我当时坚持非要开一瓶五粮液。结果今天倒好酒，惯用的勺子怎么找就是找不到了。想了想，大概爸爸生气了动他的酒哈哈哈哈。再翻出个杯子，倒上酒，摆好筷子。15分钟后，就找到勺子了，是自己忘记放回原位。可是15分钟前就是怎么都想不起来。我知道这种做法有点好笑和迷信，可是给爸爸倒酒摆筷子的时候，我好开心。 36.前两天做梦梦到了爸爸。大概场景是老式公交车上，后门前栏杆倚着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车比较空，我走过去一看“爸！你怎么不理我啊！！”对话内容醒来完全不记得。后来场景又切换成各种等车抢不上去，爸爸不知道哪里去了。我怎么上车的？不记得是不是爸爸帮忙拦的了。第二天醒来一百度，哼，不好的征兆。压力大/被恋人骗/出状况/健康隐患。我只希望健健康康，其它都没那么重要，出状况和压力有时候反而是鲜活的感觉。第二天，上班迟到，算应了吧。嗯。 37.快一年了，元旦又快到了，和妈妈约好一起去看爸爸。12月我明显感觉到自己工作上开始状态回来，既开心又觉得自己不行，才2年我就能开始正常工作，我果然对我爸爸不够好。 38.今天是12月22日，看综艺二选一假设题“买彩票中大奖or年轻5岁”，以前我都肯定选择钱，现在我会选择年轻5岁，回到五年前，爸爸的病可能还没恶化，现在就还是一家三口啊。 39.转脸就是2020年了，一周年，元月1号，和妈妈一起去看了爸爸，还有两个舅舅一起。老妈憋着想大哭一场的，结果一下车都懵了没法一下子找到爸爸的位置。我没有哭，甚至还有淡淡的开心，就是雨后太冷了啊啊啊啊啊啊。 40.公司年度体检我没去，嘴上说没劲，其实是再也不想踏进那个医院了。 41.今年春节，取消外出散心行程和妈妈一起家里蹲。这时候甚至庆幸爸爸今年不在，要不然他的身体怎么在医院接受治疗啊，免疫力又差。只是如果能倒回去一开始就不得病，一家三口在家亲亲热热地闭关，哪怕灭门我也没有什么不能接受的。 42.现在是2020年3月2日03:26，闭关一个多月了，突然梦见爸爸问我，今天过早吃什么？我去给你买牛肉粉好不好？梦里的他还是健康时候的样子，穿着那件深红色的旧T恤，背过身出门前换的是我给他买的鞋。 43.我现在甚至庆幸爸爸是去年走的，按本地风俗，停三天，我能全程跑手续，挑骨灰盒，选墓地方的区域，亲朋好友都来送一层，连摔坛子的老习俗都办到了。他挺好面子的，走得算得上热闹。看今年春节的架势，以他后期的抵抗力大概支撑不住，如果要让爸爸经历那些匆匆又无法指责的流程，我大概很难原谅自己。 44.因疫情原因，今年清明没法去看爸爸。和妈妈一起中午为他叫饭，也不知道爸爸会不会觉得安慰，但是活着的人算是心里舒服点。希望爸爸生日时能去看他，把纸钱什么的补上。 45.整理相册，翻出来爸爸病时拍的小区的花树，角度画质非常直男照相水准哈哈哈哈。今天看怎么就这么生机勃勃呢。 46.微信重装一遍，失去了爸爸在2018年年底给我的微信运动点的赞。我为什么没有提前想到这点，现在连个截图都没有留存。非常沮丧。 47.今天是2020年6月29日00:29，摊沙发上吃面喝酒，突然情绪崩溃大哭。很久没梦见爸爸了。 48.2020年7月23日，周四。今年工作压力很大。中午在公司洗手，看见一只蟑螂，瞬间失态。同事赶来帮忙处理，想到爸爸说过“你连你妈都不怕，还怕蟑螂啊”，委屈得又哭了一场。 49.2020年10月4日，梦见爸爸还在，在以前的家里，我在客厅撞见小飞虫和小蟑螂打架，吓得跳脚一边跑一边喊爸爸，就醒了。想起来小时候和爸爸顶嘴，被威胁“再顶嘴！劳资去抓一盘子蟑螂油炸了喂你！”秒怂。快一点了，爬起来喝一杯吧，新得了个可爱的古典杯，喝个威士忌好了。 50.工作日午睡起来，发现自己的一根白发。想起来爸爸是少年白发，但是很多年都只白刘海那一撮，像故意染的。 51.冬天了。和一个朋友聊天，说起来皮肤干燥的事，突然就想起来当时爸爸因为用药，皮肤干燥起皮，给他腰腹一圈抹护肤油按摩后再来一层厚厚的身体乳。被他抱怨没有翘起来的死皮撕着玩了。哎呀，一把年纪还撒娇呐。 52.2021年1月1日，早上大概8点20左右，卧室门突然传来两声“砰砰！”，一下子就醒了。这个声响，是我周末睡懒觉，我老爹喊我起床喝茶吃饭的专属敲门声，用食指和中指第二个关节快速重叩两次门板中上部的声音。等了一会子，没有听见那句“起来吃牛肉粉啊！中午再睡！”的严肃声音，只好自己爬起来煮壶普洱。 53.2021年3月13日，和很久不见的朋友喝了两杯，人问我爸妈身体还好么？我说挺好的都。 54.刚工作时候，还乐于和姐妹群体打扮聚会喝酒，老爸说现在开心一天是一天，以后终归是各人过各人的小日子，我不屑一顾，表示有俩人肯定会一直亲密下去。后来事实证明老爸说得都是对的。今天晚上格外想他，可是再也不会跟我聊这些了。 55.最近在公司附近的便利店又看到了普洱茶粉冲剂，想起来2018年底爸爸住院的时候买过的，临时决定晚上留病房陪着，又没有带够茶叶。以后再不想买了。

56.看一篇末世文，里面有癌症去世后复活的人类的元素，类似丧尸但有神智，条件死时是土葬。正在畅想如果真有这一天，我爸就能回来。突然想起来现在都是火葬，深恨不是少数民族。

57.2024年中元节第二天，和老同学聊天，大家感慨20年疫情后的日子没有实感，恍惚不是自己的日子。有人翻出18年大家看展后的合照，18年，那时候多好啊，家人都在身旁，大家健健康康，也没有新冠，照片上每个人都笑眯眯的，一切都很有奔头的样子。

58.好些年前，三少爷的剑重拍上映，我约老爸一起去看，老爸更喜欢金庸，我就一个人热了酒去电影院。今年射雕后几章上映导演还是徐克呢，我却只有自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