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渊里仰望星空》读书笔记4

自由和社会担当可以相融,精神和物质的追求都没错。
说到底,信仰不是真相,是心安理得。解释不是正确答案,是合适答案。现实太残酷,越聪明的人越痛苦。所以需要一点技巧,让它变得有滋有味。这点技巧,也许叫宗教,也许叫哲学。
庄子在《德充符》中就描述过一个跛脚驼背的丑男哀骀它。男人见了不想走,女人见了都想嫁。究其原因,哀骀它和而不流,昏昏然如同醉酒之人,不主动去救济饥饿的人,也不指出恶人的恶处,却让人对他肃然起敬,认为善恶都在他的心中。
可见,女人长得丑是灾难,男人长得再丑都可以叫有气质。
所谓真善美,真是一切的前提,当一个人纯然之后,当然可以飘飘欲仙,无论长得多对不起观众都能赢得万千粉丝。
庄子说,“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真正的隐士,你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对于现实的失望每一个时代都有,无论多么歌舞升平的时代:生于大唐盛世的李白不失望么?刘伶当然失望,然而他的失望不比当时的一般人少,却也不比当时的一般人多。刘伶对于酒的依赖是寻找生命本能的一种慰藉,它让他暂时逃脱世态变迁的纷扰,在短促的瞬间真的成为原始生灵本身,脱离生存本质的痛苦。
尼采说,当一个人身体里对于酒的冲动无限蔓延的时候,他的政治本能会日益削弱,直到对政治冷漠乃至敌视。刘伶目光所及,热衷政治的才子,从汉末的党人,到搞正始改制的何晏、夏侯玄通通没有好下场!政治是个绞肉机,他干吗还要往里跳?有人借酒装疯,有人借酒消愁,却少有人真正欣赏酒。刘伶爱酒,却是对于酒本身所蕴含的生存快乐理直气壮的追求。
酒也并不辜负刘伶,它正是他旷达的人生里最好的伴侣。他把它人格化,甚至把自己的人生审美完全建筑在对于酒的审美之上。酒不是消极的消愁工具,它带来兴奋和灵感,带来生命纯粹又精致的创造。
礼教说,父母之丧,大孝三年,要穿着扎皮肉的粗麻衣服,不能剃头,不能听音乐,更不能找女人。可是三年一千多天,每天都这么过不是和受刑一样难受吗?所以孔子的弟子曾经问过他,一定要这么久吗?孔子说,守孝三年是因为父母养育你三年,你才能脱开他们的怀抱,不用他们夙夜担心你这个脆弱的生命会一不小心就受到伤害。这三年,是为了让你怀念他们的恩情,如果你觉得不用三年,你已经不伤心,不怀念了,那么也不用遵守这个形式了。
孔子的回答有理有据,但到了东汉时代,这规矩已经成为一个冰冷的数字。在“以孝治天下”的意识形态下,三年的形式是一定要的,但对父母的怀念却要不了那么久。父母对孩子总是予取予求不求回报,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然而孩子看父母却是老旧的房子、用过的皮囊,孩子只会把无私的奉献转移给下一代。所以,在这无所事事的三年里,就有人变着法子表面上守丧,私下里玩乐,甚至在守孝的墓道里生出好几个孩子来。
这是礼与情的冲突。到阮咸做选择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情,因为情在这时候代表着真。阮咸是个求真的人,宁可真得让人感到野蛮,也鄙视任何虚伪的文明。他是这样一个人:宁做真轻狂,不做伪君子。
视此虽近,邈若山河,记忆可以自动删除所有不甚光彩的插曲,呈现近乎神话的完美。然而事实却总是带着土腥味。
王戎,他热爱自由自在的生活,但他也不反对社会秩序。甚至有的时候他也可以为它摇旗呐喊,在这种充满禁锢与规训的秩序里如鱼得水。他没有过于棱角分明的立场,既不勉强别人,也不勉强自己。中国历史上关于爱情最甜蜜的一个成语“卿卿我我”也出自他的故事:王戎有位可爱的妻子,总喜欢叫他“卿”,类似今天“亲爱的”。而在当时,如此称呼夫君有悖礼仪。有次,王戎对她说,别老叫我亲爱的啦,被人听见会说你不敬礼仪。王戎年轻又活泼的妻子不以为然地噘嘴道,“亲卿爱卿,是以卿卿;我不卿卿,谁当卿卿?”王戎并没有斥责妻子这样大胆甚至有些骄蛮的回话。
活命跟尊严,好像总是被放在天平的两端,你死我活。
后人臧否古人自然举重若轻,头头是道,但我们不能与他们并肩,无法还原他们的处境,也不需要像他们一样去做那些冗重的选择。评判古人,总是带着一种特别苛刻而严厉的价值观,但后人倒从不用这套价值观来要求自己。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谁不会啊。
卫玠拒绝担任任何的官职,他跳过了入世救济的这一环,他选择看懂人生无论怎样活都会归于寂灭的悲哀。他的这种悲哀只有在和朋友们谈论哲学问题的时候才能得到缓解。人生如此短暂,如果不在死前把不清楚的问题搞清楚,死得冤不冤啊?
只是,无论多么热闹的场景,他恐怕总是寂寞的。他没有把寂寞告诉过任何人,除了江水:“见此茫茫,不觉百端交集。苟未免有情,亦复谁能遣此。”是他在江边,面对着如斯而逝的江水的喃喃自语一这样茫茫的江水杏然东逝,让人不禁百感交集。古往今来,那么多人面对着这同一条江,只是,谁又能宣泄得了心中这些感情?
他看见天地四时亘古不歇的流转,也看到自己的渺小,看见朽坏转瞬即来,但依然想留下可以与山川江水共存的东西。如何能够不百感交集?
后来的初唐诗人陈子昂登上幽州台,看到山川似旧时,却已经朝代更迭,几经沧桑。他大概想起了卫玠的这一句话,于是说: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长子的职责是闯天下,谋生存,为国家尽忠。哪怕豁达如魏晋时代,在这些名士眼里,也是理所当然的。长子是家庭和国家的妥协;不是说,忠孝不能两全吗?那就把长子送给国家,去为皇帝出力,把小儿子留在家里,代替长子尽孝。在魏晋,家里死了双亲需要丁忧的时候,如果少子在家,长子就可以不用辞职回家,这是个不成文的约定。到后来,父母对于常常在家的幼子给予更多的仁慈和关爱,这造就了个性诡异的孩子都不太会是大儿子的定律。
写历史的定律有时候和写小说差不多,不去浓墨重彩的内容不一定不重要,但一定缺少惊心动魄的戏剧性。有料的历史人物一定要毁誉参半,或者被政敌斗得命悬一线,或者干脆就郁闷而死。
要有德有才有机遇。可是在一个乱世,再多的才华与德性都抵不过世事难料。
人之所以为人,并不因为完美,而是因为那些无法用理智约束的真心。
人之所以为人,并不因为完美,恰恰是因为那些无法用理智约束的部分,无法约束,就无法预测到它的走向。在小心翼翼地掩藏和粉饰之外,让人窥见一点真心。
看来,只有时问能医骄傲这种病。但可惜的是,这种药总是来得太迟。
一以贯之的人生态度、自尊自爱的修养没法带来好处,信口雌黄、口蜜腹剑玩儿得越来越溜,管你是谁,管我是谁,随时随地,都可以轻轻松松跪下去。
要做个好将军很难:没功劳是无能,功劳高是惹祸。尤其是那些有野心的将军,差不多都是皇帝提防的对象。曹操那句话说得好,他说,我拥兵自重并不是为了篡位,而是我一旦没有兵权,小命就得送在你们手里。这是要做大事者的悲哀。所谓出师未捷身先死,倒不是死在敌人手里,而是死于自己阵营里面的猜疑和嫉妒。
这一次,大军从姑孰出发,目的地广城的行军途中,他经过一小树苗,但现在已经长成了十围的大树(和庾敳的腰围差不多),桓温不禁潸然泪下,“木犹如此,情何以堪”。毕竟功业可以等待,统一早一百年迟一百年都只是历史的记述,但对于一个想要完成他的事业的将军,时间是他在扫清了一切阻力之后最无力应对的。在岁月残酷的一视同仁面前,他的刚强也只有一滴眼泪的重量。这句话在后人那里产生了一种对于人生一世如寄如客的共鸣,后来的诗人庾信根据这件事情写了一首《枯树赋》:昔年种柳,依依汉南。今看摇落,凄怆江潭。树犹如此,人何以堪。
桓溫还有个儿子叫桓玄,后来真的造反,做了皇帝。可他老爹,明明只想痛痛快快驰骋疆场恢复故土,却因为不爱搞文化,性格又强硬,就被“老贼”“老贼”骂了几千年。叫人想起梁启超给李鸿章写传时候的那句名言,搁在桓温身上,也很应景:
天下惟庸人无咎无誉。
誉满天下,未必不为乡愿;谤满天下,未必不为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