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青说旅行——在孤注一掷的烈火中涅槃重生
作者|张冬青
来源：冬青俱乐部(ID:dongqing-club)
1
上海是不能触碰的疼，无法继续呆下去；家乡是不敢述说的伤，呆久了父母会察觉。肉体没有地方容纳，灵魂又无处安放，只好选择逃离。逃离痛苦，逃离现实，逃离一切想逃离的，……
可是往哪逃呢？哪里才有我的容身之处，哪里才能安放一颗受伤的心灵？没有方向，没有目标，就随便买张票吧，只要让我离开这个伤心之地就好。到了车站竟然不由自主的买了德州的车票。德州，这个见证过我无数次出发和归来的城市，为什么会选择它呢？我想大概是灵魂深处最后一次对安全感的眷恋和告别吧。
在这次逃离之前，我是一个除了“家”、“公司”以外没有去过任何地方的人。从小在农村长大，家里条件又不好，对于我们一家人来说，活下去就是人生的全部意义。只有拼命工作、拼命赚钱，才能不挨饿，才能吃饱饭。所以毕业后我一心扑在工作上，一刻也不敢停下。
我记得以前在江苏工作的时候，上班途中要经过一个很有名的景区。每天景区门前都聚集着很多来自全国各地的游客，熙熙攘攘好不热闹。但幸福是别人的，我什么也没有。贫穷已经使我无暇顾及工作以外的事情，所以我从不敢对赚钱以外的事物产生兴趣。自始至终，我都没动过一下去看那个景点的心思，直到我离开江苏，也没有！当时的我满脑子除了工作就是工作，完全意识不到工作以外那些事物的价值，后来我才知道那还是一个国家级旅游景点呢。
穷人的世界里没有旅行，只有赚钱，拼命地赚钱。我活了将近三十年没有出去玩过一次。上学放暑假别人出去旅游的时候，我在兼职做家教；工作后别人周末短途游的时候，我在拼命加班。
贫穷限制我们的不仅是想象力，还有眼界和格局。因为贫穷，我们只能看到眼前；因为贫穷，我们不敢轻易冒险；因为贫穷，我们做决定畏首畏尾；因为贫穷，我们拿生命、拿时间换钱。生长环境和成长经历是贫穷的原罪，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宁愿背井离乡苦苦挣扎在大城市里，也不愿回到故乡如井底之蛙般舒服的活着。
2
下了大巴，看着这个曾经来来回回无数次的城市，不禁心生感慨：德州还是德州，而我却已不是我，物是人非。现在的我穷途末路、孤家寡人、一无所有……不知道去哪里，也不知道干什么，看不到希望，看不到未来……迷茫、无助、孤独、沮丧，各种情绪包围着我，让我濒临奔溃的边缘。
我并没有在德州逗留很久，因为我害怕，害怕被熟人看到。德州距离我家仅1个小时的车程，在这里很容易遇到熟人。我怕我的落魄被熟人看到，我怕我的窘困被他们笑话。在一个背井离乡外出打拼的成年人的世界里，老乡是自己衣锦还乡荣归故里时的观众和看客。我们不允许他们看见自己的极其努力，只想让他们看见自己的毫不费力。所以我必须尽快离开德州。
离开德州去哪里呢？对出行没有任何概念的我不知该去哪里。既来之则安之，不如就在山东境内随便走走看看吧。我大致规划了个路线，从德州往滨州、东营方向走，然后开始南下，绕着山东转一圈。
3
到了滨州后，我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大街上，不知道该干什么，也不知道该去哪里，像一棵浮萍飘飘荡荡没有方向。路上的行人疾步而走行色匆匆，好像赶着去忙很重要的事情。全世界只有我是一个闲人，无所事事地浪费着时光，蹉跎着岁月。
走着走着，想想应该先找住的地方，不然就要露宿街头了。没有过任何出行经验，也从来没有在外面过过夜，不知道该怎么去找住处。后来我见了带有“酒店”、“宾馆”之类的字眼就进去询问价格。一听“200多”、“100多”吓得我眼珠子差点掉下来。我强装镇定地说“不好意思，我再看看”，飞快地转身出来，生怕多待一秒别人就会看出我的寒酸相。一家接着一家，听的我越来越没底气。
突然，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将我一耳光打醒：钱。没钱不仅没地方住，还没有饭吃。省钱只能解决一时之需，赚钱才是必须解决的首要问题。这时我的脑袋里冒出很多想法：去饭店当服务员、做搬运工、钟点工……思来想去，决定发挥自己的特长，做设计接单赚钱。
4
人生就像一只储蓄罐，你投入的每一分努力都会在未来的某一天，回馈于你，只是时间迟早的问题。
上大学时，我利用平时勤工俭学、做家教赚来的钱买了人生中第一台电脑。有电脑之后我就想多学点技能，为以后多谋条出路。正好那个时候听别人说做设计赚的挺多的，于是我就利用闲暇时间自学了平面设计。那个时候的我应该怎么也不会想到它今天居然会成为我的救命稻草。
可是，眼下最棘手的问题是没有网络！没有网络就没办法找客户，没有网络就没办法接单。怎么办呢？“网吧啊！”我拍着脑袋自言自语道。这也是我唯一能负担得起的地方。
就近走进一家网吧。刚走到门口，我就有点受不了了。昏暗的灯光下烟雾缭绕，脚臭味，烟味，泡面味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呼噜声、游戏声连同各种各样的脏话环绕在耳边。实在实在是不想进去，但是为了生存，强忍着坐在了一台电脑前。
虽然我会设计，但我从来没有在网上接过单。怎么发布信息？怎么寻找客户？我一概不知。我在网上各种提问搜索，一条一条的查看别人的回答，终于了解了网上接单的流程。我现学现用，把服务信息发布在各个信息平台，广泛撒网，重点捕捞。我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地盯着QQ聊天界面，生怕来了消息不小心错过了。
5
一切比我想象中的难多了。连着好几天我只是收到了诸如“做一个网站怎么收费”、“设计一张海报怎么收费”之类的咨询信息，并没有接到任何实际业务。也正是在这个过程中我才开始慢慢积累设计这方面的实操经验，尤其是报价、谈价这方面。之前我只是自学过设计软件、编程软件而已，纯属个人爱好，并没有真正实践过，为别人提供过相关的服务。
那几天过得异常煎熬，身体和灵魂经受着各种考验和折磨。饿了就啃个馒头，连馒头都不敢多吃，每天肚子都在咕咕叫。为了抵抗饥饿，我只能把腰带紧了又紧。晚上连睡觉的地方也没有，只能去网吧窝着。在网吧也不敢怎么睡觉，怕把笔记本丢了，困得实在不行了就把背包抱在腿上，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吃不饱睡不醒，接单也没有任何进展，口袋里的钱越来越少，眼看就要连网吧也住不起了。我整个人绝望透顶，在煎熬中度过每分每秒。
天无绝人之路，终于在第四天接到了第一个单子，收到了客户打来的定金。看着到账的金额，我激动得热泪盈眶。终于熬过去了，终于有了续命的钱！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下了，我长舒了一口气，像一个泄了气的皮球瘫靠在椅背上，久久不曾动弹，平复着一直处在高度紧张中的心情。
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只要坚持努力，就一定会有收获，因为你的努力上帝看得见。上帝绝不会亏待那些锲而不舍、锐意进取的人。默默坚守，静静期待，一切都会水到渠成。
缓过神来后，我收拾行李走出了网吧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外面的空气真新鲜，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着。
6
有了第一笔钱后，我才重新有底气开始寻找住的地方。有了上一次的经验，我再也不敢冒失地往里闯了，装修比较好、门面比较大的酒店、宾馆自动过滤掉，挑着看起来不贵的进去问价。即使这样，听到的价格仍然让我望尘莫及。接着寻找下一家，到后来我就直截开门见山地问老板：“最便宜的房间多少钱？”老板说的价格仍然让我捉襟见肘。我摸着口袋，怯生生地接着问：“还有没有更便宜的？我就一个人，睡个觉就行。”当我问出这句话的时候，老板连同旁边的服务员用一种异样的眼神打量着我，看得我觉得自己好像被扒光了一样。老板用鄙夷地语气问到：“你想找个啥价位的？”“越便宜越好。”我自卑到无地自容，感觉自尊心在那一刻都碎掉了。老板给我指了条“明路”：“火车站附近有你想要的小旅馆，你不妨去那里看看吧。”
在途中看到了一家叫“天上掉馅饼”的快餐店。天上真的会掉馅饼吗？什么时候给我掉一个，让我改善一下生活？哪怕只是吃个饱饭，睡个好觉！天上是不会掉馅饼的，但在黑夜里看到这样一个戏谑的店名，还是不由得会心一笑。心底生出那么一点点温暖，好像有一盏希望的灯被慢慢点亮。
继续失望地流落在街头，像无头苍蝇一样寻找着住处。这时看到了一家写着“住宿15块一天”的旅馆，内心激动无比。我跟老板还了个价，差点没被赶出来。心想快算了就这儿吧，再走天就亮了。总算有了个住处，想着可以好好休息了。
7
当我打开房门的那一刻彻底崩溃了：一股浓烈的潮湿阴霉味扑面而来。房间简陋到不能再简陋，只有一张床和一个破旧的床头灯。床单和被罩一看就是很久没洗了，脏的不行。伸手一摸，潮乎乎的，就像洗了没晾干一样。天呐，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即使在农村老家条件最差的时候也比这要好上不只100倍。一分钱难倒英雄汉，为了省钱，我忍了。
我把床单被子拿起来抖了抖，然后重新铺好。睡觉时我没敢脱衣服，直直的平躺在上面，动也不敢动，生怕有过多的皮肤接触到床铺。
我从小就是一个爱干净的人。以前在湖南上学时，为了方便兼职做家教，我在校外租了房子，和一对小情侣一起合租。我喜欢听歌，在家的时候经常用电脑放歌。那个女生也喜欢听歌，就寻着歌声跑到我房间来了。一进门就惊叫起来：“天呐，你真的是个男生吗？你的房间居然比女生的房间还干净？！”女生经常会跑到我的房间来听歌，有的时候端着碗吃着饭就过来了。次数多了，我们就经常开玩笑地说：“你到底是谁的女朋友啊？”
工作后也是，我的房间、床铺、办公桌永远都收拾得干干净净的，不能说是一尘不染但也差不多。同事朋友来家里做客时，看到我房间的表情和那个女生一模一样。甚至更夸张：“家里这么干净，我们都不敢进了。”
此刻躺在这样的床上，对我来说就是一种莫大的煎熬。困得不行又不敢睡实了，小时候听大人说过这种小旅馆经常发生偷盗、抢劫甚至命案，所以一直心有余悸。就这样在半醒半梦中，度过了第一个晚上。
一早起来就被身上那股在网吧浸染的令人作呕的味道熏得反胃，我脱掉衣服在水龙头下使劲的搓洗着。即使再穷再困难，我也不允许自己邋邋遢遢不修边幅。时时刻刻保持干净整洁是我30年来雷打不动的生活习惯。饭菜可以不可口，但是碗筷必须要干净卫生；衣服可以是旧的，但是穿在身上一定要干净整洁。像网吧这样脏乱差的地方，我再也不想去第二回了。
5
虽然有了经济来源，但收入并不稳定，必须得细水长流。为了省钱，我给自己设了个规定：每天只吃两顿饭。早饭就吃一个包子、一碗粥，运气好的话会吃上店家免费赠送的小咸菜；晚饭就吃一些馄饨、面条之类的，控制在8块钱以内。
那段时间我觉得我变成了一个斤斤计较的市井小人。脑子里想的所有事情都是怎么省钱。为了省钱我把我的身体利用到了极致，能步行绝不坐公交，能花1块钱绝不花2块钱，恨不得所有的地方都用两只脚到达。
能在这样的环境下存活下来真得很庆幸自己有个独立坚强的性格。我父母都是农民，没什么文化，对于教育也没什么概念。我是在放养的环境下长大的，遇到事情都要自己处理，所以从小就养成了独立要强的性格。也正是因为这样的性格我才能继续流浪下去，要不然早跑回家去了。
8
由于接到的单子基本都是些小项目，数额并不是很多，也就几百块钱。有时候刨除饭费住宿费后剩下的钱都不够买城际大巴车票的。所以我基本都是沿着县城短途移动。离开滨州市，我去到了下辖的县城里。
一下车，才刚有点踏实的内心就被眼前的陌生环境冲蚀得支离破碎，漂泊感和茫然感又一次侵袭而来。心，又开始变得空落落的……
失恋的人最容易触景生情，看到什么都会联想到自己。路过一辆婚车，我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曾经我也有一份幸福美好的爱情，我们也快要谈婚论嫁，走进婚礼的殿堂……可是，一切都烟消云散成了泡影。远在他乡的你，还好吗？我有点想你了，不知你是否也会想我？
接单以后，我每天变得很忙，有时候一个单子一做就是好几天不动地方。在商河的小旅馆艰苦奋战好几个日夜后，终于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复杂项目。长期的久坐不动，搞得我腰酸背痛，整个人都快报废了。我决定奖励一下自己，去温泉度假村放松一下。
这家度假村原本是专门供企事业单位休闲娱乐的，并不对外开放。后来国家开始整治贪污腐败，像这样的高端消费场所自然就落寞了。为了继续经营下去，度假村开始面对大众市场开放，还经常做一些促销活动，价格非常便宜，我就决定去体验一下。
记得当时我走进度假村时的状态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一样，简直大开眼界。豪华的装修，高档的设备，各种娱乐项目应有尽有，对我来说就如天堂一般。
在这里，我第一次泡了温泉。闭上眼睛，泡在温暖的泉水中，自由呼吸着、享受着。这两个多月以来的各种疲惫、烦恼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也是我长这么大以来第一次觉得生活还有这样轻松惬意的时刻。
我还体验了一把小鱼足浴。几百条小鱼聚集在我的周围，轻柔地吻着我的腿和脚，这种感觉终生难忘。
等我从度假村里出来，天已经很晚了。再加上这里又很偏僻，已经没有回去的车了。没办法，我只能照着导航徒步往回走。走了好远的路，才看到有一辆电瓶车过来。我一边招手一边问：“大哥，能搭我一程吗？”
“好客山东”的名声果然不是吹的，大哥一点没带犹豫地问我：“你去哪？”
“我去县里。”
“那你上来吧。”
到了县城后，我给了大哥10块钱，但大哥死活不要，最后还是在我的强塞硬给下才收下。
我不喜欢亏欠别人。只要别人帮助过我，付出过劳动，我一定会给与相应的报酬。不论生活多么拮据，这种行为也不会改变，因为这是我做人的原则。
到了县城已经深夜了，我飞奔着回到小旅馆。因为接单需要网络，再加上我有轻微洁癖，所以在宾馆的选择上我从饥不择食到有了基本标准：干净、有网络、能洗澡。回去后我放心的躺在床上舒舒服服的睡去。
住处能有保证后，我的生活模式也慢慢固定下来。早上起来洗把脸清醒一下，就抱着电脑趴在床上开始工作、接单，一直到中午。中午洗个澡就出去吃饭，吃完饭后继续回来工作。偶尔也会抱着电脑去麦当劳肯德基之类的快餐店，点上一杯饮料，一坐就是一个下午。工作太累或者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出去走走逛逛散散心。晚上回去接着工作，一直到凌晨两三点才去休息。
童年的生长环境会给人留下深深的烙印，尤其是对性格的形成。因为穷，我一直有着强烈的自卑心理。在外面的这些天更是让我的自卑无处遁形。
每每去到景区，别人都在忙着咔咔照相，只有我只看不拍。旁边没人的时候我还拿出手机拍一拍，一旦旁边有人了我就赶紧把手机放进口袋。一次，旁边一热心的大姐过来问我：“你怎么不拍照呢？是不是没人给你拍？我帮你拍吧。”我摆摆手，礼貌的回答到：“不用不用，我不喜欢拍照。”
哪里是不喜欢，是因为穷！在别人用苹果、三星的时候，我还用着充话费送的五六百块的手机，像素渣到极致。我不敢把自己的手机拿出来，我怕被别人笑话。这种自卑伴随了我很久，庆幸的是，最后我终于战胜了它。
9
手头宽松点后，我的心态也开始变了。我开始打开自己，开始从自己的那个小世界里走出来，去关注周围的人和事。刚离开上海那几天情绪消极悲观，觉得生活乏味无趣。现在觉得这世界精彩纷呈，天那么蓝，景那么美，人那么有趣，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我开始大方地拿出手机走走拍拍，记录我这一路的生活。欣然享受眼前的美景，又何必在意别人的眼光？
食物对于我来说再也不仅仅是填饱肚子这么简单，而变成了对当地饮食文化的感受和体验。每到一个地方，只要条件允许我都会品尝一下当地的特色小吃，融入当地，像个当地人一样生活。
因为逃避失恋的痛苦，我选择了随意流浪。在流浪中，我看到了我的焦虑、看到了我的自卑、看到了我的狭隘……看到了自己所有的落寞不堪。也正是在这场流浪中，我开始接纳自己的情绪，接纳自己的不堪，开始学着与那个不完美的自己和解。
离开商河，我坐上了去往济南的大巴。大明湖畔是不是真的会有一位夏雨荷呢？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