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叶县故事|其实我还有一个姐姐

“原本你还有一个姐姐。”

正是大年初一，厨房锅里正煮着浓郁诱人的骨头汤。叶子妈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对手上的萝卜说话。白色的萝卜在她的手中渐渐变成一个个晶莹剔透的白色圆片。

九个字。陈述句。带了一点埋怨叶子不听话的怨气。

叶子有点懵。讲道理，今年过年她是不想回家的，她宁愿加班，除了多挣一点钱以外——少去了见亲朋好友的冗多环节——她都已经28岁了，完完全全已经厌烦这种无可奈何的环节——特别还是在叶子最爱的奶奶去世以后。

但是她也完完全全没想到，她妈会告诉她这么一个惊人的消息。

“在怀你之前，我还怀了一个孩子，不幸当年发高烧吃错药，孩子没留住。不然的话，现在站在厨房的就是她，就不是你了。”叶子妈的语气里面有带有调侃的笑意。

叶子听出来了，她妈妈还美化了一下当年的事实，一定是当年吃错药导致那个孩子被检查出畸形之后被爸妈无情的打掉了。

“为什么你今天才告诉我？”叶子难以置信。

“我和你爸并不是刻意的隐瞒你，你小的时候我们不知道怎么开口，等你长大了这件事情又渐渐被遗忘了。”

叶子还是难以接受。她突然觉得这是她妈在她多次抗议回家过春节后故意说出来埋汰她的。她难以想象自己的父母居然瞒了自己这么久。

叶子踱步到客厅，爸爸还在痴迷于抗战神剧，津津有味地看着电视。叶子有点恍惚，爸爸今年都已经63岁了。叶子看着客厅鞋柜上那双自己攒了好久才买的红底高跟鞋透出一种娇艳欲滴的媚态，不像现实。

叶子在单位工作整整五年了，她的老板总是无限制的压榨员工，老板总是夸赞叶子：“你们多学学叶心媚，看看人家，总是加班到最后一个才走。”叶子总是在心里想：要不是为了生活，我早就把咖啡泼在你的脸上了。

叶子瘫软在客厅沙发上，觉得自己的一生一无是处。她的思绪飘回从前：

叶子14岁那年，准确的说，是14岁半，正在上初三的叶子的物理很差，每周三她都要去秋叶县城东的物理老师家补补课。

“叶心媚，你这次期中考了70分，老师相信，只要你努力一下，考个80分不成问题。中考再努力一下，县里最好的高中都不成问题。”那个已经地中海的物理老师评价道——学校流传他有过三任太太——叶子实在看不出这个肥腻中年男子的魅力，为何还能娶三任太太。反正上课的时候，叶子总是盯着他的大脑袋看。

晚上九点，叶子结束了她的课程，她像往常一样疲倦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走进小区的时候，叶子后面跟了一个年轻男孩子。叶子不以为意，但也隐隐察觉这个男孩子跟着她走了好久好久。终于当叶子准备跨进楼道的时候，陌生男孩箭步冲上来，他把叶子反手压在走道的栏杆上，一把小刀，一把不大的小刀轻轻压在了叶子的脖子上。

“妹妹，你别叫，我就想要十块钱，我的兄弟在城西的狮子山打架，他是我最好的哥哥，我真的很想要去帮他——可是我没钱坐出租车，你给我十块钱坐车，就十块钱——多的钱我都不要。”

叶子毫无防备的愣住了。那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想笑。她从兜里掏出了所有钱，总共110块钱——那是她爸留给她买辅导资料的。

没想到陌生男孩很守信用，真的拿了10块钱就走了。末了还嘱咐叶子“不要告诉别人。”

昏黄的月光从楼道的窗户透进来，叶子突然发现，那个陌生男孩，看上去，比她还要小。

叶子突然毫无防备地就在楼道哭了——那个威胁她的男孩子比她还要小——那个男孩子居然比她还要小——叶子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无能——她刚才真的好害怕，她突然发现自己真的那么蠢——楼道的栏杆原来是那么凉啊。

叶子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勇敢的人，可是当她感受到那把小刀的温度的时候，她甚至连求饶都不敢，她甚至都不敢说：“我真的很害怕，你可不可以先把小刀拿开？栏杆真的好凉啊。”叶子回想起来，那个陌生男孩其实自己都在发抖——他是那么生疏，那么瘦弱，他让让叶子觉得自己更加无能。

第二天的叶子就发了高烧，她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件事，哪怕之后她自己都快觉得没什么的时候。

后来，那个陌生男孩的那把小刀形成了叶子生命体验环节之一。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不管叶子经历过什么，她脆弱的时候就会不住的想起那把小刀。很多次叶子都在问自己究竟坚强到什么程度才能算得上是够坚强，尤其是当叶子咬紧牙关确信自己已经没有可能更坚强的时候。

叶子是一个被打碎过的人，世界上再也没有一片相同的叶子。叶子想起自己还未出生的姐姐，一种更加深刻的无助涌上心头。当姐姐在肚子里面看见妈妈的器官的时候会不会以为是漫天的星空？当姐姐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在慢慢流逝的时候，是不是也像那个栏杆一样，那把小刀一样那么冰凉？是不是也是这么恐惧，这么不知所措？是不是也在某个瞬间刻骨铭心地怀念着几分钟之前还属于自己的平静的正常的没有受过屈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