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妈妈的一封信
妈：
您还好吗？一个人在那边，可曾好好照顾自己？天凉有没有及时加衣？ 饿了有没有好好吃饭？想我了有没有偷偷来看我，却再也无法让我知晓？可有人问您粥可温？可有人与您共黄昏？您以前最怕孤单，不论做什么都会呼朋引伴。现在也要多交几个朋友，每天和他们一起愉快玩耍，别让我担心，好吗？好想知道您的近况，可您却再也赶不来我的世界了。关于您的一切，此生我再也无从知晓。这件事是如此让人忧伤，可我却必须学着去接受；这件事是如此残忍又让人痛心，可现实却告诉我一切都回不去了。妈，我不想要事实，我只想要您一直在身边，回来吧，好不好？就像当年一样，您在追逐我在逃，您在叮嘱我在任性，就这样相爱相杀一辈子。等到您头发白了、牙齿掉了、眼睛花了、拿着镜子抱怨自己怎么老成这样时，我们依然在一起。我还是您眼中永远长不大的孩子，您就做我一生的军师。您还是那个每天抱怨我这不好那不好，却又舍不得让我吃一点点苦的讨厌老母亲。等春天到来，百花争艳时，我会推着轮椅陪您去家门前的公路上散步。您望着满目苍翠追忆当年勇，我在微风中捋好您被风吹乱的白发，说：“妈，我们回去了，晚上您想吃什么？”您鄙夷地看我一眼，开启每日例行的唠叨模式，我们在日复一日的吵吵闹闹中懒理时光飞逝……
这就是我们一直憧憬的老年生活啊，可您为什么失约了呢？三年了，任凭我望眼欲穿，却再也盼不来您那熟悉的身影;无数次走过熟悉的小路，却再也找不到一丝丝您存在过的痕迹。妈，您终究还是放开了手，带着对家人的无限牵挂与留恋，独自消失在世界的尽头。从此以后，生活的艰辛、病痛的折磨再与您无关。可我心中的悔恨与内疚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
三年前， 一向身体健康的您被确诊为癌症晚期，突如其来的噩耗将全家人打入痛苦的深渊。昔日的擎天柱，如今病入膏肓，药石无灵。我瞬间乱了方寸，怀揣诊断证明，独坐嘉陵江畔，望着滔滔江水，任眼泪滚滚落下。伤痛的心已被滔滔江水撕得粉碎，心痛，不甘，悔恨、迷茫，五味杂陈。您用柔弱双肩为我打造的象牙塔，在此刻土崩瓦解；32年的无忧岁月，在此刻戛然而止。我还未曾做好迎接人生风雨的准备，却又不得不与它狭路相逢。覆巢之下，我该如何抉择？此时此刻才发现，尽人事听天命是多么残酷又痛苦的抉择。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在眼前，却又无能为力；努力伸出双手，也抓不住自己在意的一切。我多么希望有人可以告诉我该怎么办？可又有谁真的能告诉我该怎么办呢？无语问苍天，不知愁可与谁诉？
在短暂的痛苦挣扎之后，我唯愿尽微薄之力，去为您博那一份几率几乎为零的希望。我不知道路在何方？我也不知道自己的选择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我想要您活下去，哪怕多一天，我也想要搏一搏。踏上漫漫求医路，我彷徨无助却又义无反顾。多少次独自走在异乡的街头不知路在何方，多少次徘徊在幽静的湖畔忍不住泪如雨下，多少个夜晚辗转反侧泪湿枕畔，多少个日子强忍悲痛四处奔忙……
不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唯有心头那一点点微弱的希望一直支撑着我前行。夜深人静时，万家灯火起，独立窗头，对月空叹。我恨命运何其不公，给了我安逸无忧的生活，却又在猝不及防时全数夺去，独留我一个人承受即将失去亲人的痛苦。我多么期盼奇迹能出现在眼前，给我一双翻云覆雨手，保您一世平安……
时间一天天流逝，奇迹未曾出现。您却因为手术后遗症饱受折磨，日渐憔悴。我不停地问自己：“你所做的一切是对还是错？手术治疗真的是最好的选择吗？还有没有更好的选择呢？”没有人可以告诉我答案，我只能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不回头。可是，您怪我吗？您有没有怪过我一直用拙劣的演技隐瞒着您的病情？您有没有怪过我力排众议坚持手术？直到您生命的最后一刻，这些话我也没有勇气问出口。我怕您说不怪我，可这样的答案只会让我更痛心;我更怕看到您故作坚强背后的隐忍，这只会让我更加懊恼自己的无能。这么多年来，您总是拼尽全力护我周全，可我又为您做过什么呢？细细想来，乏善可陈。而我今生唯一为您做的一件事，也未能留住您匆匆离去的脚步。妈，我好后悔，您知道吗？自您走后，我也曾无数次问过自己：“假如时光倒流，我能做什么？”如果一切可以重来，我一定会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天，绝不让它成为彼此今生最大的遗憾。
还记得那个周末吗？您一大早就带着小侄女出去散步，还不忘叮嘱我准备食材，中午吃火锅。做饭的间隙，看您忙前忙后，毫无疲态，恍惚间我甚至以为您康复了，真的好开心啊!临别时您送我出门，一如往昔。我叮嘱您要及时增减衣服，别感冒了。您笑着说没事，不必担心。那场景是那么美好而温馨，如今想来却恍如隔世。当天晚上，您就病倒了，却硬撑着不说一句。两天后，匆匆把您送进医院，我又要离开。您说一切安好，无需忧心。看您饶有兴致地看着电视，我悬着的心终于放下。心里还盘算着要赶快安排好手头的事，就去看您。谁知第二天，病情急转直下。我匆匆赶到，您说：“若不是痛得难以忍受，又怎会叫你前来 ？”闻听此言，我心如刀割。 妈，您一生为家人奔波劳碌，此刻为什么还要怕打扰？我一直亏欠您太多，做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呢？早知造化弄人，我就该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不让时光虚度。可惜这些，您再也不会知道了。随着时间的流逝，您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并日渐陷入昏迷……
2015年11月23日凌晨2点20分，您在昏迷中走完了自己短暂的一生，没有一句叮咛，没有一声嘱托，甚至连一句告别的话都不曾留下，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唯有两行热泪滑落脸颊，是疼痛？是牵挂？还是遗憾？握着您渐渐冰冷僵硬的双手，我泪如雨下；抚摸着您余温尚存的脸颊，任凭呼唤再无应答。妈，我不知道天堂是否再无病痛折磨，但我深知此生缘尽于此，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您在时，家乡是我的老家； 您不在时，从此家乡只能叫故乡。梦见的次数会越来越多，回去的次数却越来越少。您再也不会在我需要时，匆匆赶来我的身边；您再也不能在我无助时，告诉我您一直都在。妈，人生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而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却是再也没有资格叫一声“妈妈”。请原谅我这不孝的女儿，此生有幸得您呵护备至，却从不曾回报以万一。愿有来生，你我还能相遇。那时，让我来守护您，好吗？
愿一切安好！
2019.4.1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