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笛记
很多人都有一门乐器方面的特长,不同于很多人自小打下的童子功,我这个爱好要等到年方二八才姗姗来迟。
故事得先从口琴说起。小学音乐课要求学一门乐器,学校也考虑到学生的家庭条件,钢琴、小提琴这种太过奢侈,不是一般人家负担得起的,所以一般会选择竖笛或者口琴。我们学校的音乐老师选了口琴。
于是乎,每到了音乐课,学校担心扰民而特意修建的远离教学楼的音乐教室里就能传来层次不齐的“3345 5432 1123 322”。这是口琴课学的第一首歌,后来,我们又陆陆续续地学了《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粉刷匠》,等到再大一些,长到了林海音在《爸爸的花儿落了》的年纪,我们也学会了在毕业典礼上吹奏《送别》的骊歌。
坦白说,口琴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难是因为音准和换气,口琴口小,对不准的话发音难免有杂音,而换气就更好理解了,一群十岁的小孩儿,肺活量不够的,一首歌下来,只怕是头晕耳鸣。为了期末考试的缘故,我也在家苦练过,常常吹得口干舌燥,头昏眼花,不能继续。
有些同学课外还学了钢琴、小提琴、萨克斯、架子鼓,哪怕是吹长号、圆号的也让人羡慕,其实这些乐器又笨又重,演奏的样子也不好看,鼓起来的腮帮子活像个青蛙。但每周一晨会,学校的军乐团成员就可以穿上雪白的军装,胸前还有金黄的流苏,神气活现地在校门口演奏国歌。这一份骄傲,哪怕有时音乐课上音乐老师请同学去演奏一曲也不能代替。
我也很羡慕,不过以当时的家庭条件来说其实不太可能,也没好意思和爸妈开口。但就后来学笛子的情况来看,幸好没学,出一个郎朗的概率很低,出一匹狼的概率倒是不小。只是这个念想一直留在心中,时不时地出来挠一下。
高一暑假的时候机会来了,闲着没事,我和老郑动起了学一门乐器的念头。
一开始,我们想学的是葫芦丝。老郑找了一家凯旋路上的琴行,琴行作为中介,提供老师,我们上门学习,十次课800元钱。这个价格还是可以接受的,我顺利地获得了经费批准,欢快地准备开始自己的乐手生涯。
第一节课,老师给我们准备好了乐器,教了我们简单的指法。葫芦丝很好学,只要指头按对就能出声,上手极快。学了一半休息,瞥见老师的包里还有笛子,我心中一直喜欢笛声的音色,央老师吹奏一首听听。
这一吹不得了,笛声悠扬婉转,瞬间击中我心,我已经回忆不起来那天老师吹的是什么曲子,但是一向优柔寡断的我,此刻瞬间拿定主意,我不学葫芦丝了,我要学笛子。
老师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头,满头白发,人极好,爽快地答应了改教我笛子,而且学费不变。上半节课老郑学葫芦丝,我练笛子,下半节课我学笛子,老郑练葫芦丝。
可惜笛子上手比葫芦丝要难得多,一周下来,老郑已经能吹一首曲子,我还在哼哧哼哧地尝试把笛子吹出声。
我不得不沮丧地认识到这个事实:这世上有很多事,其实不太需要天赋,或者说天赋的作用不那么强大。很不幸,音乐不属于其中,而我,显然不属于音乐。
好在当时年纪小,老师从未对我说过丧气的话,只是笑眯眯地鼓励我:“没关系,你再多练练就好了,练练就好了。”再加上我又是天生毫无畏惧的性格,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等到后来自学笛子的时候,认真地搜集了笛子练习训练之类的课程才发现,老师教我,好比是斯内普在魔药课遇上了纳威,江南七怪偏偏要教郭靖耍剑花,空有一身才华无从施展。我根本就是块音乐的榆木疙瘩,实在难为了他。
首先是先天的手指条件,笛子吹奏,依赖于手指按住指孔加之不停地变化,按指孔时需要按紧,不然就吹不出想要的音。可惜我天生骨架小,手指也细小,G调的笛子握在手上,别说按准音了,能动弹就算不错了。学笛子需要手大,能够迅速地变化,手指也最好宽厚,轻轻一扣就能按住整个笛孔,一口气都不漏。我哪样都不达标,还比普通人都略差一些,初学时吃尽了苦头,手指按不住孔,连一个音都发不出。好在老师经验丰富,果断给我找了根小笛子,这才握的住拿的稳,可以慢慢地吹奏了。
抓狂的是,练笛子这事儿还得讲究感觉,有时候没有手感,低音5无论如何就是吹不出来,明明手指也都按住了,笛膜也都贴紧了,但笛子就是不响。我只好拿独臂大侠杨过海潮练剑的经历安慰自己,“木剑击刺之声越练越响,到后来竟有轰轰之声,响了数月,剑声 却渐渐轻了,终于寂然无声。又练数月,剑声复又渐响,自此从轻而响,从响而轻,反复七次,终于欲轻则轻,欲响则响”,大概总要经过这响与不响的过程才行。
其次是乐感。不得不说,我的乐感大概就和国足拿世界冠军的机会差不多。老师吹一首歌,吹着吹着,我就不知道他吹到哪儿了,对着谱也找不到。但听不出旋律其实倒也还好说,多练练也能学会,更可怕的是对节拍一无所知,不知道什么要进,什么时候要出,节奏凭缘分,基本靠猜。一开始老师试图引导我,后来也就放弃了,于是我就自成一派,成为自由的原创歌手,在不刻意模仿原作的情况下,一般人听不出来我到底吹的是哪首。后来暗自琢磨着,这可能就是最早抽象音乐的开始。
据说西周周穆王就有一枝止雨笛,顾名思义,一吹奏就可以使得雨停住。私以为,周穆王应该算是南方人,毕竟北方该用迎雨笛才是。
最后一项是肺活量。和前面两项致命的缺陷相比,这一点倒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一个断句吹不下来,那就分成两句,听上去也还凑活,还更符合我原创歌手的风格。
就这样,记忆里那个炎热的夏天,我每周都踩着自行车去学笛子,由于笛子课都安排在下午,我得冒着大太阳出发,好在不远,骑个十几分钟也就到了,学完了回家,在楼下的小卖部买根棒冰,再咚咚地跑上楼,看着阳台上夕阳西斜,成为了那个夏天的保留项目。笛子吹得马马虎虎,脸倒是黑了好几层。
可惜这次学笛不够上心,我和老郑经常借故太热或者学校有事就推迟课程,直到暑假结束的时候,我们还差一节课没上完。我们总想着,下周就去,下周就去,可是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有事拖着,后来这最后的一节课再也没上过,我们也和这位老师失去了联系。现在想来,那样热的夏天,我们赶来固然辛苦,可是那么大年纪的老师赶来更不容易啊,他是骑车来还是走路来?他在路上要花多久的时间?他有没有可以喝水的地方?我已经回忆不起来这些细节当时知不知道,或者问没问过他,但是总觉得遗憾,居然没有好好地上完最后一次课,他后来还几次打电话过来约我们的时间呢。
再后来吹笛子,是终于离开集体生活,大学毕业自己租房上班了。其实大学空闲时间多,是练笛子的最好时间。但那时住集体宿舍,练笛子的机会实在太少,自己水平也差,实在扰民。
现在终于能够独享一个卧室,但笛子的声音穿透力太强,工作日下班到家都八点了,怕被邻居打,不能练。思来想去,只有周末下午五点钟,唯有这个时间,琢磨着早上睡懒觉的睡到中午也该醒了,琢磨着中午睡午觉的也该醒了,每周能够痛快的练笛子的时间只有这一个小时。这一个小时,是Cube里那稍纵即逝的Y27渡桥,计算千万次才确认,这一个小时,被庄重地赋予了练笛专用,任谁也不能阻挡。
我一直喜欢笛子的悠扬声。好多电影电视的主题曲也有笛子伴奏。早在学笛之前,我就对笛子有了牵绊。初中音乐课上,老师给我们听过一首纯音乐《夜莺》,据说是作者雅尼听到笛子的声音,惊为天籁,特意创作了这一首以笛子为主角的乐曲。笛子模仿夜莺的曲调,却像极了啼血的杜鹃鸟,每每聆听,都无法言说。后来,只有听杜普雷的大提琴《殇》才能重现那样厚重的悲戚。据说大将军李陵出征匈奴,战况不利反被围攻,夜晚李大将军便命手下的吹笛高手郭超吹奏笛子,笛声悲戚,匈奴竟然也闻曲落泪,撤兵离去。郭超的笛声,一定胜过夜莺和殇许多了。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再到后来,看武侠小说,考虑到大侠行走江湖端的是雷厉风行,倘若行李一大堆,怎么能够夜行无声呢?但耍帅装酷是需要道具的,笛子或萧和琴是最好的伴侣。读《笑傲江湖》,喜欢极了令狐冲和盈盈,也喜欢极了“一剑飘飘一生笑傲,一曲天荒地老”。学笛子,似乎能回到那个肆意潇洒、快意恩仇的江湖。而且笛子体积小,携带方便,实乃居家旅行杀人放火必备之良器。倘若有机会能纵情山水之间,腰悬竹笛,兴之所至,随意而行,岂不美哉?
题图是窦唯在红磡吹奏笛子,当时何勇在演唱《钟鼓楼》,可能很少人知道,窦大仙的笛子水平相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