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奇和安琪洛的即兴音乐
1月20日是美国异色电影导演大卫·林奇的生日。
2017年，71岁高龄的他为我们送上了美剧史上的梦魇续作《双峰 第三季》，其中延续前两季的经典配乐更是令美剧迷们激动不已。
对于林奇而言，好的音乐会大大激发他的创作灵感，正如他自己所言：
“就是门前的那片翠绿草坪、女人的一抹艳丽红唇、一小片蓝丝绒和Bobby Vinton的《Blue Velvet》促使他编出了《蓝丝绒》这个奇妙的故事。”
而每当他找不到合适的音乐时，就会毫不犹豫地把安琪洛•巴达拉曼提抱到自家的钢琴前，让他乖乖地给自己弹出不可思议的音符。这一弹就是三十年。
Angelo Badalamenti
出生日期：1937-03-22
出生地：美国，纽约
职业： 作曲 / 演员
在林奇叱咤好莱坞后，安琪洛也成了炙手可热的电影配乐师，凭借《双峰》的主题曲获得了1990年的格莱美奖，并于2008年获得World Soundtrack Awards颁发的终身成就奖。
除与林奇合作的十六部作品外，他还为《猛鬼街3》《异教徒》《爱的边缘》及法国著名导演让·皮埃尔·热内的《童梦失魂夜》《漫长的婚约》创作音乐。《双峰第三季》的重启，也标志着二人亲密无间的合作延续，在林奇的奇想世界里，安琪洛注定是那神秘莫测的音乐之神。
今天，我们得以幸运地敲开这对好搭档的房门，来一窥电影音乐创作的神奇历程。
A：安琪洛·巴达拉曼提
D：大卫·林奇
M：小魔鬼（作者）
R：女记者
1. 跟大卫·林奇合作是一种享受
R：你和大卫·林奇是怎么走到一起的呢？
A：那是1986年，大卫在拍电影《蓝丝绒》，他想找人来教魅力十足的伊莎贝拉小姐唱《Blue Velvet》这首歌。不过他最先想到的不是我，因为那时我们还不认识哩。后来我听制片人弗瑞德·卡鲁梭说，当然他是我的好朋友，伊莎贝拉自己从威尔明顿请的女老师实在差劲，大卫对演唱的效果很是头痛，直到我去了他那儿，一切才开始变得好起来，而且是不可思议得好。
（摸摸皱巴巴的下巴）嗯，让我想想，我是怎么教那位性感小姐的，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哦，糟糕，我好像真的老了，时间、地点全忘了，只记得在某个屋子里，只有我和伊莎贝拉小姐。她用一口非常不地道的英语跟我交流，但这并不妨碍我们一同搞出美妙的歌声，那天我们愉快极了。后来，大卫听了我们录的带子，激动地对我大吼：“这真是太美了！安琪洛，你真了不起！我们可以把它直接放到电影里，伊莎贝拉只需要对口型就好了！”真担心他会双手托着我的小脸么么哒。额，夸我的那句话我记得真真儿的，说实话，这就是我们的第一次合作。
R：（莞尔一笑）从那以后，大卫经常找你给电影配乐，你觉得和他合作困难吗？
A：哦，这个，那简直就是件充满乐趣的事。困难，我可从来没想过把这个硬邦邦的词插到我们的合作里。记得《蓝丝绒》那一次，另一个叫迪诺的制片人嫌大卫看上眼的曲子《塞壬之歌》太贵，就想让大卫和我一起写一支歌。当然，大卫作词，我作曲，后来我还找来了朋友朱丽・克鲁斯来试唱。
当时，大卫很是期待地问我：“你可以创作出肖斯塔科维奇那种风格的曲子吗？”我耸耸肩，“我不具备那样的才华，但我会尽自己的努力。”和大卫在一起，我经常会问他想要表达一种什么样的感情，通过这个剧情他想要向观众展现什么，或者人物的何种心理等等。因为那些对我很重要，我坐在钢琴前面，他就搬着小凳子坐在我旁边，一边闭着眼深情地向我描述他脑海里的画面，一边轻抚着我的肩膀，那种麻麻的感觉似乎还带着几个微安的电流游走在我的全身。
R：（尴尬地笑）你们之间……
A：这样，我给你举个例子，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让我想想，对！我们给电视剧《双峰镇》做主题曲的时候，他是这么对我描述的：“我们在一片阴暗的森林里，只能看到月亮和远处的一只猫头鹰。微风吹拂着，一个美丽的女孩突然出现在无花果树的后面。”
于是我就开始乱弹琴了，不过，大卫觉得这气氛是那么回事，示意我继续：“女孩子从树的后面走过来，你看见什么了吗？”我继续弹着，他闭上眼，“很好，她越来越近了，她太美了，简直无法形容。于是你就到兴奋点了，劳拉·帕尔默（电视剧《双峰镇》中被杀害的女中学生）转身，哦，美极了！然后，她走了，慢慢地，慢慢地……我们又回到了黑暗的森林，跟开始的音乐一样。”
当时我一直跟着他的想象弹奏，最后，大卫“嗷”了一嗓子，从凳子上跳了起来，“我看到了！我看到了整个场面！音乐太完美了！一个音符都别改！”于是它（《Falling》）就这么诞生了。
R：哇，你们好棒啊！那么，你作为一名音乐家，自己特别喜欢创作什么样的音乐呢？
A：说来也巧，我真的就是喜欢那些即兴创作的音乐，那种感觉像是和自己心爱的女人一起创造新的生命一样，并且这种体验是建立在我们对真实生活的感悟上的。我一直努力保持这种创作状态，有时我在想，如果有一天没有了这种状态，没有了这种乐趣和激情，我就会放弃创作，但我还是会慢慢品味人生的每一刻。
R：（面向观众）现在我们飘进了大卫·林奇的家里，他正在屋里练习冥想，显然他比第43届戛纳电影节（林奇凭借异色之作《我心狂野》摘得金棕榈大奖）和第54届戛纳电影节（林奇凭借造梦电影《穆赫兰道》获得最佳导演奖）时的自己增添了几分沧桑感。瞧！大卫在朝我们放电呢！
2. 林奇：伍迪·艾伦既无聊又不知趣
R：你喜欢和安琪洛在一起工作吗？
D：毫无疑问，我们的工作像是精神享受，那简直是妙不可言！我真爱安琪洛这个家伙，他会吵我要歌词，接着我们会坐在一起创作。他竟然一点也不介意我满口胡话，喜欢静静地听我东拉西扯，我当然高兴得不得了，你要知道，就连我妻子也未必能像他一样倾听我说的胡话。
我们就在一个录音室里，那里还有一帮音乐家，他们无疑是那个最伟大的地方里居住的最伟大的人。他们睡得很晚，就像顽皮的孩子，他们天赋异禀，却从不夸耀，只是弯下腰去默默地做事。这真的是一件神奇的事情，你只需要说出你想要什么，他们就会弹出什么，我们彼此默契得很哩！我不得不承认，是安琪洛把我领进了音乐的世界，直到和他一起合作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是多么想进入这个世界。
R：记得在不拍电影的日子里，你本人也开始玩起了音乐，能说说Blue Bob和为朱丽·克鲁斯创作的事情吗？
D：这无疑是我作为一名导演做过的最疯狂的跨界行为。直到我57岁，才第一次拥有一支正式的乐队Blue Bob. 2002年12月，我和约翰·奈夫的BlueBob在欧洲发了专辑，后来在美国登陆。我知道当时有一批忠实的粉丝，他们以我的名字自称“Lynchian”，感谢他们一直追随我这么多年，无论多么怪异或者温馨的作品，不管是电影、动画、摄影作品还是音乐，只要是我搞出来的，他们就不会轻易放过，看了一遍又一遍，听了一遍又一遍，我简直是爱死他们了，当然他们也爱死我了，哈哈！喔，我跑题了。
Blue Bob的音乐，其实有很多地方源于九寸钉（Nine Inch Nails）这支单人乐队，特伦特·莱兹诺也和我一样说过“热爱机器”这样的话。后来，我请他带着这支最成功的工业摇滚乐队在1997年的电影《妖夜慌踪》里大出风头。不过，我的摇滚乐并不仅仅意味着生猛，更多的是和九寸钉一样具备同样的黑暗沉重和怪诞的野心，它带有布鲁斯的根源感，充满了神秘的气氛。
我喜欢在我的音乐里加入自己招牌式的长音，那种若有若无或是挥之不去的背景长音……对我来说，一个运筹帷幄的导演，应该去玩更高智商的实验音乐，不然就吹吹小号，自娱自乐一番吧。若是激情和经验不足，不妨做一个半实验领域的二流乐手，因为这个不需要那么高的智商，需要的仅仅是对亚文化的激情。这一点，戈达尔要聪明得多，他会请学院先锋派的人来配乐，但自己绝不轻易玩音乐。顺便说一下，伍迪·艾伦是一位相当不知趣的同志，他玩的不过是最平庸的主流爵士乐，却还要每周一的晚上抛下所有工作人员去曼哈顿的一家爵士酒吧里演奏单簧管，当然在酒吧的演出是绰绰有余的，但全美巡演就有些可笑了。
R：喔，我好像听到了你对伍迪老爷子的评价，嘿嘿，我不会告诉他的。那么关于朱丽·克鲁斯呢？
D：她在《双峰镇》演唱《Falling》，并收入华纳公司发行的选辑，眼看要火。为了突出她薄雾般迷离的梦幻之音，我就和安琪洛一起为她量身打造了《漂移入夜》（Floating into The Night）和《爱之音》（The Voice ofLove）两张专辑，里面收录了她在《双峰镇》和《工业交响曲1号》（林奇在布鲁克林音乐学院搞的实验音乐剧）里唱的歌，但问题是电影里的美梦固然很美，但仅仅听音乐，那还是太传统、太单薄了些。
3. 我们都爱林奇怪叔叔
R：（把采访话筒对着小魔鬼长满獠牙的嘴）请问，小魔鬼先生，你对身边的大卫·林奇有多了解？
M：（心里默默念叨）这年头，记者尽问些幼稚的问题，“有多了解”，她怎么可以这么没水平！（开始发声）我同你讲啊，阿嚏！
R捂脸，D递给R一包纸巾。
M：我爱死林奇怪叔叔了！
D一声阿嚏，R再次捂脸，M递给R一包纸巾。
M：《穆赫兰道》需要多看几遍才能体会到其中的妙意。基本上，每年我都会再拿出来重温，并且是在夜深人静之时，怪诞的牛仔客、个性十足的导演Adam Kesher、体态丰腴的导演秘书Cynthia、Winkies餐厅里惊慌失措爱做梦的男子……
看完《我心狂野》，好想要尼古拉斯·凯奇的那件蛇皮夹克，听说拍完片子凯奇把它送给了劳拉·邓恩，在某宝某猫上都没找到同一款，呜呜……
《妖夜慌踪》是部相当黑暗的片子，尺度也很赞，女主是尼古拉斯·凯奇的前妻，看完之后我像是被诅咒了一样，每次一个人登上黑暗的楼梯都会下意识地念叨“Dick Laurent is dead.”也希望自己在聚会时能碰到一个无眉人，他能同时出现在自己家里和外面的聚会上，好有趣的怪叔叔……
《橡皮头》里一个逃避婚姻生活的没长大的男子，对笨拙的妻子和丑陋的怪胎孩子不管不问，心里只想着虚构出来的暖气片里的美丽女士，毫不羞耻地朝她抛下数条sperm，床头的枯树无疑是男子内心世界的外化表现，正如当年潦倒的林奇本人……
《象人》是林奇的第一部主流电影，节奏缓慢，但情感却是异常细腻的……《史崔特先生的故事》的节奏就完全慢如蜗牛，我不小心睡着了……
《沙丘》科幻巨作，耗资千万，林奇却没有最终剪辑权，期待2020年丹尼斯·维伦纽瓦（《降临》《银翼杀手2049》的导演）的新版……
《双峰镇》连续三季都相当经典，并配合电影版的前传《双峰镇：与火同行》，这回林奇终于将神秘诡谲玩到了极致，安琪洛的配乐好棒，爱死那种风格的音乐了，你听，就是那个年代，就是那种味道，扑鼻而来……
《蓝丝绒》位列BBC评选出的最伟大美国电影TOP100，其浓烈的邪典气质虽然在上映初期不被部分主流观众所接受，但最终林奇本人仍是获得了奥斯卡最佳导演的提名，同时也为自己的小情人伊莎贝拉打开了影视之门。记得有个萌妹子看完林奇对《蓝丝绒》的访谈后问我：“为什么林奇最先想让弗兰克吸入氦气来使他的声音更尖像个婴儿，这有什么科学道理吗？”
D一副想要插话的样子。
M不鸟D，继续BB：这是因为声波必须靠介质来传递，而介质的种类、密度等会影响声波的传递速度，人的声音一般经由空气传递。假若空气的成分由78%氮气和21%氧气，变为78%氦气和21%氧气，根据阿伏加德罗定律及推论可得，在同温同压下，同体积的任何气体的质量比等于摩尔质量（相对分子质量）之比，等于密度比：
即密度就近似变为正常空气的三分之一，从而导致声波的传播速度快了近三倍，所以吸入氦气的人，说话声音的频率会变高，尖声细气的，如同婴儿一般……
《内陆帝国》看了整整一个礼拜，大部分用DV拍摄而成，非常难懂，但出现了林奇最爱的兔子形象，臆想中对地形的错位拼接很有同感，众多女星露脸捧场，连娜塔莎·金斯基也在片尾露了个小脸……拍完林奇叔叔就嚷嚷着“电影已死！这不是装B又是什么！”
D的表情如下图，而R老早就关掉了采访话筒。
尽管息影至今已有时日，林奇那独树一帜的梦魇台风依然肆虐于世界各地，影响着一批批优秀的青年创作者。
就拿最近的第五届南瓜奇幻电影节的展映影片来说，浙江师范大学艺术硕士刘晓东编导的《幕间休息》荣获了最佳长片奖，其不着痕迹、润物无声地将林奇的超现实主义叙事本土化，敢于走航拍器+斯坦尼康的技术流一镜到底，不愧乃甘肃版《穆赫兰道》。
在美国主修电影的女导演张馨丹创作的《肺音》，以尘肺作黑胶唱片，工业噪音作背景乐，还有那臆想出的烧水壶里的美丽女子，通片充满了年轻男子对家庭与婚姻的恐惧绝望，且能以粗糙颗粒质感的黑白影像呈现并对林奇模仿得如此逼真，实乃翻版《橡皮头》。
还有同样在美国学电影的女导演庄茜，将《内陆帝国》里的布景打光和林奇式特写不可思议地融入自己的实验作品《闭嘴》。在此衷心希望这些喜爱林奇的青年影人，能够在林奇的鬼魅外壳里构筑真正属于自己的故事内核。
最后来一发林奇电影里小魔鬼心目中的“俊男靓女”以表纪念：
注：侯孝贤、维姆•文德斯、大卫•林奇都说过“（艺术）电影已死！”但绝不是小魔鬼理解的那个意思。他们很有可能是说自己认为的那种纯正的导演电影已经死了，在现在的市场规则下，导演只是电影工业上的一个零件而已，远没有了以前为了追求卓越艺术的使命感。
以上访谈基于以下书目，保留了基本的历史事实，但也加入了相当多小魔鬼臆想的情节和主观评价：
《我心狂野-大卫·林奇访谈录》[美]克里斯・罗德雷
出版年: 2004-04
《大卫·林奇[映像馆丛书]》[中]蔡萌
出版年: 2006-12
《大卫·林奇的奇异世界》[美]埃里克•威尔逊
出版年: 2015-10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