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步
1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不费力且乐于继续的事情中，散步要算上一件。
嗯，疏于运动如我，极其享受一个人散步的时光。在城市街头，在田间小路，在陌生的城市。或心无旁骛地捕获平素忽视的细枝末节，或耳目皆与周遭相离专注地理一理满心思绪，亦或是天马行空想入非非。
总之，散步是我寡淡复杂的生活中不可或缺的滋补和放空方式。
2
新叶初初吐芽时，和堂妹散步谈心，走了很长很长的路，去看一处尚未完工便被遗弃的养殖场。因途中目之所遇皆是春色，故而走到养殖场时，倍觉荒芜、孤寂。像是被独自留在了漫长苦寒的冬季。
因地处偏僻，几乎并无行人经过。于是，成群结队的麻雀和喜鹊便成了其忠实的陪伴者。
不同于常见的同类敏感多疑，有个风吹草动便扑棱着翅膀离开了，那里的喜鹊安稳地立于低矮的墙头，倨傲且自得地。甚至我们只有一米之隔，它仍是无动于衷。似乎笃定了不会被打扰，又或是习惯了这里无人问津以至于全无防备。
3
近半年的时间，因常见麻雀、喜鹊、斑鸠之类，故而对鸟类的观察细腻了些。
麻雀机灵胆小，哪怕立在极高的枝丫上，只要瞥到人类注视的目光，亦会立刻逃走。
大抵是事态紧急加之体量小，麻雀加速飞行时，习惯翅膀紧贴身体，如箭簇一般疾速而过。当然，偶尔不匆忙时，麻雀亦有其稍显优雅的时刻。如自屋顶起飞或向边沿滑落时，则能清晰地看到其翅膀的一根根灰羽，以及柔软细密羽毛下坚硬的根骨。
相较而言，喜鹊似乎任何时刻都是从容的。宽阔的翅膀舒展开来，从枝头降落，以风作底，划出极为优美的弧线。黑白相间的羽翅与绿色交相映衬，宛如精心绘制的水彩画。
4
说回废弃的养殖场。具体的面积不曾勘测，但自一个拐角走到另一个拐角的时间，约莫在十五分钟左右。我和堂妹将要走到第三个拐角的时候，方才得以从正门进入。
大门自然是废弃了的。蓝色的大门只剩一扇还安安稳稳地挂着，另一扇不知为何落了地，凄惨地躺在一边。浓烈的蓝色尚未褪去，一定程度上仍保持着刚刚上完油漆的鲜亮。倒是有些意外。
养殖场原就是征用庄稼地所建。大抵是罢工太早，院内的土地尚未被完全钢筋水泥荼毒损伤，如今又大面积地种上了麦子。绿油油的一大片，大抵是被寄托的希望吧。
5
春天是赏花的季节。某日回家时，看到路边的杏花、桃花、梨花已悉数绽放。于是便想着，若是雨后再来散步，或白或粉的花瓣上沾染了晶莹的雨滴，当别有一番风味。
未曾料到，当夜便下了一场大雨。约莫凌晨四五点，电闪雷鸣生生将人从梦境中拉回。迷迷糊糊间又不免担心，这样大的雨，怕是花瓣都被打落了吧。
第二天一早，还是抱着不算大的希望如约而至。何其幸运，并没有想象中那样惨烈。
多数花瓣仍是安安稳稳地与枝干相伴，更因有了雨水而愈加鲜艳水润。当然，也有被风雨折磨凋落的花瓣，运气好一些的，落在深色的废旧瓦片上，暂时落得个完整干净，运气不好的，多与污泥混作一团，难以分辨。
6
前往养殖场的路上有一大片精心种植的玉兰树。有红白二色。远远地瞧着，颜色倒也赏心悦目。只不能细看。大抵是花期过了，原本带着些鹅黄的花瓣渐渐变得惨白一片，再无美感可言。
玉兰树旁，有裹着头巾的老奶奶在默默耕耘土地。六七十岁的样子，佝偻着背，动作缓慢，不慌不忙。不时抬头瞧一瞧，遇了如我这般的闲人，便打量一会儿。得了回应，便随口聊上两句，若是没有，倒也无妨，继续埋头劳作便是了。
再旁边有一棵活了许多年的皂角树。已没了生机。却还安稳地站着。凑近了去瞧，零零星星地挂着些晒干的皂角。站在靠近树干的地方，没防备地抬头看去，浓密锐利的树刺吓得人想要落荒而逃。
我开始幻想它初初定居的样子，它缓缓抽芽的样子，它枝叶浓密的样子，传闻中人们不远千里来摘皂角的样子……
我想象不到。
因为我迄今为止遇到的两株皂角，都早已不复生机。甚至成了厨房里的一捆柴，锅底的一簇火。
我想，我大概再没有机会见到鲜活的皂角了。
7
于我而言，一天中最好的时光，是黄昏时分。白日的匆忙已经结束，夜色将至未至，余晖不骄，晚风清爽，最宜散步。
傍晚的天空是多变的，颜色由蓝转红，再由红转黑。偶尔还能看到极其温柔的蓝粉渐变色。再待一会儿，天色渐暗，粉色便缓缓消失，只余云彩尖上的一点点镶边。再往后，蓝色也瞧不真切了。
夜，来临了。
8
夜间的散步，多是跟妈妈出去遛弯消食。悠闲地走上一个矩形，便可以回到原点。月光皎洁，树影人影与夜色交融，倒也颇为有趣。
偶尔会带上将满两岁的小侄子。带上他的话，须得谨慎，切不可如他所愿进了广场舞的场子，不然没有一两个小时是走不了的。
说起来，小侄子并不是太容易跟人熟络的性格，和邻居家的孩子甚至都不算玩得来，却不知为何，对爷爷奶奶参与的广场舞情有独钟。不肯一个人挤进去，便死死地拉着我为其保驾护航。
然而不巧的是，他的姑姑是个四肢僵硬，半点儿舞蹈天分都没有的人。只好拉着他一起摇摇晃晃，一长一短歪歪扭扭的两条影子显得格外突兀。
即便如此，这位小朋友仍是欢喜不已。甚至有种终于找到了归宿的安心感。
9
没有提前打算的出远门，常常只能坐到龟速行进的慢车。坐卧都不舒服，时间漫长到令人发指，却又无法安心入睡。不过，这样的车倒也有一个好处，可以如散步一般欣赏窗外的风景。
这个季节，沿途都是开得热烈的花。油菜居多，金灿灿黄澄澄的一片，大有占领整个世界的趋势。也有粉的桃花。白的梨花。远处如火似霞的不知名姓的花。勤快的紫色梧桐花也已于枝头绽放……火车缓缓驶过，像是在花海中穿梭。
除此之外，亦有许多不期而遇的风景。
暮色将至时，年迈的爷爷奶奶领着个头小小的绵羊，蹲在杂草之中，像一副细腻的油画。
孤零零的麻雀稳稳地站在高处的电线上，目视前方，似乎在思考什么深刻的哲学道理。
颜色温柔的天空和屋舍交相辉映。三三两两的风筝在风中翱翔。抑或只是日色透过长长的阙隙照进站台，映得墙面错落有致。
临着土地，被油菜花拥抱的红砖黛瓦小屋，像《小森林》中女主角的居住之地。不知夜里是否会有各种小动物光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