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S.Lewis《奇迹》第六章 答疑
蝙蝠用眼睛看日光,就好像我们用理智的眼睛看那些本身最 为显著的真理。 ——亚里士多德 《形而上学》I 行为 i
要清楚明白,我们目前的讨论没有涉及一种想法——认为“灵魂”或“精神”(两个我避免使用的词)漂浮于大自然的领域,脱离自己的环境。所以我们不否认它吗?我们的确需要欢迎一类经常被视为自然主义的佐证的想法。我们可以承认,甚至坚信,理性思考(Rational Thinking) 在运作的时候,会受到一种自然事物(大脑)的影响。它也会暂时受到酒精或头痛的侵扰。大脑退化它会变弱、大脑终止运行它会消失。就像某个群体的道德面貌与其历史、地理环境、经济体系等密切相关。同样,个体的道德观念同样与他的综合环境相关:父母和校长并非出于偶然总告诉我们他们什么恶习都可以忍受,除了撒谎——使谎言成为孩子仅有的防御武器。所有这些,非但不是给我们制造难题,而正是我们要面对的。
每个人头脑中的理性与道德成分,是超自然作用于大自然的着力点,超自然在每个点上利用大自然提供的条件,在绝境中受驱逐,在逆境中受阻挠。一个人的理性思考,不过是他从永恒理性(Reason)中分得的部分,借着他大脑的状态而运作:也就是说,理性思考表明,理性与大自然在那个点上达成了交易或制定了边界。一个民族的道德风貌,不过是它从永恒的德性智慧(Moral Wisdom)中分得的部分,通过它的历史、经济等塑造而成。同样,播音员的声音不过是传入接收装置的人声,一定会随着接收设备的状态而改变,设备用久了音质会变差,如果我扔块砖去砸它就完全不出声了。播音员的声音受设备的限制,但设备并不是声源。不然的话——如果我们知道麦克风旁边没有人——我们就不该关注新闻了。理性与道德在多样复杂的情形下的呈现,是大自然与超自然蜿蜒曲折的边界。这就是为什么,只要你愿意,你总可以无视超自然,单纯从大自然的一边看待这个现象。就好像有个人研究康威尔郡与德文郡在地图上的边界,他总能说:“你们所谓的德文郡的鼓包,其实是康威尔郡的低洼。” 某种意义上你确实无法反驳他。我们所谓的德文郡的鼓包永远都是康威尔郡的低洼。我们所谓的某人的理性思考,永远关乎他大脑的状态,甚至是大脑中原子的关系。但不管怎样,德文郡远不只是“康维尔郡的尽头”,而理性也远不只是脑生物化学。
下面我来谈一下另一种可能存在的疑虑。对某些人来说,他们对于证明超自然事物的最大的疑虑,其实是究竟有没有证明它的必要。如果真有一位了不起的存在,它不应该像天空中的太阳一样明晰可见吗?对所有事实的最基本的认识只能通过缜密的推理而获得,而大部分人既没有时间也没有能力做,这难道不令人难以接受,实在难以置信么?对这一观点我深表赞同。但是我们必须明白两件事:当你从楼上的一间房间俯瞰看一个花园,你显然(一想便知)是透过窗户看。但如果你被花园所吸引,你可能观望许久也不会注意到窗户。当你读一本书的时候,你显然(一想便知)是用眼睛读,但除非你的眼睛开始疼痛或者你读的是一本关于光学的教科书,你或许读了整晚都不会想起自己的眼睛。我们谈话的时候显然在用语言和语法:而当我们试着讲外语的时候我们可能才会痛苦地意识到这个事实。但当我们讲英语的时候我们就不会察觉。当你在楼上喊:"我这就下来"的时候,你通常不会注意自己用单数的am搭配了单数的I。有个真实的故事,说的是一个北美印第安人,他会好几种语言,有人让他写一本他自己部落语的语法书,他仔细想想,回答说这种语言没有语法。他用了一辈子的语法被他忽略了一辈子。他对它(一方面)太精通,以至于(另一方面)他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些例子都说明一个问题:一方面,人们想了解所有其它的实事,仅通过那些最显而易见和基本的事实就可以,但它们可能恰恰最容易被遗忘——被遗忘不是因为它们遥远且抽象,而是因为它们近在眼前且显而易见。超自然正是这样被被遗忘的。自然主义者一直忙于思考大自然,却没有注意到自己在思考。只要留心注意便会发现,人的思考行为显然不只是个自然事件,因此存在非大自然的事物。超自然的事物并不遥远而抽象:它存在于每时每日的体验中,亲密如同呼吸。只有在某种出神的状态下才能否认它。人会出神一点都不奇怪。你不需要——肯定也不想——在俯瞰花园的时候总想到窗户,或是读书的时候总想到眼睛。同样,进行一切有限和专一研究的正确步骤,是忽略你自己的思考这一事实,并专注于研究对象。只有当你从特定的研究中抽身,并尝试构建一套完整的哲学观时,你才有必要考虑它。因为一套完整的哲学观必须涉及所有的实事,你由专一或局部思考(truncated thought) 转向全面思考:而全面思考必须要考虑的就是思考(Thinking)本身。所以研究大自然让我们倾向于忘记一切最显而易见的实事。加上从16世纪自然科学诞生以后,人们的头脑越来越集中于专向研究,进行这种研究的正确方法就是局部思考。因此他们遗忘超自然事物的证据一点也不足为奇。这种根深蒂固的局部思考习惯——我们称之为 “科学的” 思维习惯——产生的必然结果就是自然主义,除非这种倾向不断受到一些其它资源的修正。但人们手头上并没有其它的资源,因为在那个时候,研究科学的人们开始对形而上学和神学变得无知。
我接着谈第二种考虑。普通人只能通过晦涩的推理才能发现超自然的情形是近代的事,按历史标准来说这是不正常的。在全世界,直到较为近代的时期,神秘主义者直接的洞见和哲学家们的推理,都是通过权威和传统扩散到大众中;通过神秘的具体形式、仪式、和一切生活方式被远非大思想家的人们所接受。自然主义诞生约一个世纪以来,普通大众被迫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我们必须自己寻找真理,要么缺失真理而前行。对这种情况大概有两种解释。一方面,人性在抗拒传统和权威时,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这个错误会非常致命,因为权威的腐败让它变得非常合理。另一方面,也许治理人类的主宰(Power)目前正在进行一项大胆的实验,目的是让全体大众现在冲向前亲自去占领曾经专门留给哲人的高地?是不是智慧和愚钝的区别会消失,因为现在所有的人都能变得有智慧?如果是这样,我们现在的笨拙只是成长的痛苦。但我们要搞清楚自己的需要。如果我们不介意回去做遵循传统的低调平常人,很好。如果我们准备好努力向上攀登直到成为圣人,也很好。但一个既不遵循他人的智慧,也不肯自己冒险的人,结局致命。一个普通大众服从少数先知的社会得以生存:一个充满先知的社会得以繁荣。但一个大众尚未开化、先知不被重视的社会,只能产生迷信、败坏和丑陋,最终导致灭绝。孰进孰退我们都要走,停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
还有一种可能提出质疑或难题的观点,我要在这里讲一下。我已经提出了相信每个理性的人身上都有超自然部分的理由。因此,人类的理性在世上存在,按照我在第二章给出的定义,就是一个奇迹(Miracle)。明白了这一点,读者可能会释然地说:“哦,如果他所谓的奇迹都是这些….” 然后把书一扔。但我希望读者有耐心。人类的理性和道德被提出来,不是当做奇迹的实例(至少,不是你想听的那类奇迹),而是当做证明超自然存在的证据:不是为了证明自然曾经被入侵,而是为了证明入侵者可能存在。不管你是否将人类的理性常规地入侵大自然称作奇迹,这大致是措词的问题。这种入侵的规律性——规律地从人类性交这扇门进入的事实——可能让你倾向不这么说。看上去似乎(可以说)大自然的天性就是去承受这种入侵。但过后我们又发现,大自然的天性是去承受所有的奇迹。所幸的是,我们目前讨论的方向允许我们把这个术语问题先搁置。我们要关注的是另一类对大自然的入侵——大家都称之为奇迹。你愿意的话,我们可以这样一个问题:“超自然是否可以不通过人类大脑指挥人类神经和肌肉的方法,在时空中制造某种产物?” 我之所以说"某种产物"是因为对我们来说,整个大自然自己都是超自然的巨大产物:上帝创造了她。上帝通过人类的思考随时随地地介入大自然。可能是上帝维持着她的存在。问题是上帝是否对她还有其它的作为。除了这些,上帝是否曾在大自然中引发一些事件,让人无法说:“这只是上帝创造大自然时,赋予她完整的一般属性所带来的结果”?这类事件就是大家所说的奇迹:本书接下来用到的奇迹一词都是这个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