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t sums up everything

// 如果我是一個人形,它看來就變成失焦一樣,模糊而沒法把握,就像我溢出了、滑出了原來的「自己」。從一個本來已經是曲折的軌跡上滑脫開來,就像活地阿倫的第33齣長片Hollywood Ending裡由活地阿倫自己飾演的主角一樣,因為視覺神經的毛病看不清任何東西,幾乎盲了,卻要在片場裡繼續執導自己的新作,而且,那是他久休以後首次拍片,不容有失,因此他是那麼Touchy、多疑、沒精打采,時常覺得疲倦,突然又情緒激動,容易做出極端的行為,笑話太酸、嚴肅的太滑稽,在錯誤的時刻舉止失禮,焦慮不安時常想多吞幾顆鎮靜劑……或者,只好躺在治療師的沙發上很抽離木訥的看著失焦的自己這樣,有Schizoid的傾向,轉眼又手舞足蹈不住跟人說:「You see? you see? I'm Blind, I'm Blind! Literally Blind!」但是沒有人相信他,以為他講笑,以為他誇張,因為他是活地阿倫,「活地阿倫」等於一名性抑壓的神經質知識份子,他之所以如此,一切都因為他的性抑壓,他的神經質,他是知識份子。
藥物劑量的改變,我重又發現自己「感性」的一面。原本穩放在一個石膏模裡的一切心事體驗、欲望與壓抑,突然滲溢。我突然會像從沒看見過人一樣看著眼前的人,專注一個衣飾的細節、一張臉構成美的部份,不知所以然地感到昏眩;又像久久沒跟人說過一句話一樣不懂應對,突然又滔滔不絕,總覺得心裡想到的與嘴巴吐出的沒有語意的關連,是甚麼卻還是說不出……孤獨變成從沒有過的孤獨,如此,整天無所適從……據說被診斷為「躁鬱症」的人往往容易在這個關節眼,突然「失控」走往亢奮、失去自持的另一端,而且它同時是服用SSRI類藥物的必然風險。
與其說「感性」,或者更接近一種「感傷主義」。就是自找的煩惱,只有自己執著一種模塑以抵抗所有自己不能控制的事情,掉落自我憐惜或無能的憤懣。於此,「抑鬱」可能是一種自我防衛,讓自己免得掉落某種更深遂、更難返回的「失常」。因為「抑鬱」的形態是恆常如漸、抑鬱的人尚且可以預見明天,我將依然如此,一切亦將依然如此。每次聽到別人對我的看法與微言,我不知可怒或可笑,人們說的,難道我不自知?讓我不快樂的只是,說的既無助溝通,也沒意願一起發掘出路。它連一個禮貌的微笑也不及。既不禮貌也不溫婉。
我看見刀子、𠝹紙刀就想拿它割往手臂或划進肚子裡,它的刃沒有跟我說話,但卻像暗示一樣,除了切菜切水果它還可以拿來這樣、這樣,我低頭就看見,它可以這麼一下划進去的落刀處,然後我知道要怎樣止血、怎麼處理那種傷口……我得極力抵抗那種想法。我只有抵抗。我時常想著煮食爐會在點火之際搶火爆炸、斟滾水的時候會打翻,我時常希望夜晚乘坐的快車要撞成一團廢鐵。我明明知道,它可能/但不會,但我也明明感覺,一念間,它就會發生。
如是,我想到情志與身體的物質性兩者的連續。在一念間。它可以迎向一切未知,它可以如生命的上揚,一念間它也可以消沉、熄滅,如閉上眼簾一樣。//
李智良 ,《房間》,P190-1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