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李转码农记
老李是我的FB；好听一点的说法是friend with benefit，不好听的叫f*** buddy。
我认识老李的时候，老李还是个工科博士在读的有志青年，频繁在知乎上回答“你是怎样申请到PhD的“、”博士第一年应该怎么度过”一类问题，虽频频讲述自己的”失败”，却在上海西南某高校的学弟学妹中间被称为”学神“，享有很高的声望。
转眼间抄过老李作业的学妹已经金融工程硕士毕业，在投行当金领第四年了；找老李抱过大腿学弟也读完cs硕士，在科技巨头搬上了砖，向女朋友求婚时买了颗老大的harry winston，震惊了整个朋友圈。老李时常酸学弟只不过是个流水线工人，学妹也熬夜熬成了黄脸婆；可老李自己博士进入第六年了，论文成果不上不下；随便找个博后岗位，又只能拿3000块月薪。老李是不甘心的。
老李的中年危机来自于和学弟一起吃的一顿晚饭。学弟从外地来出差，顺便和老李相聚，说起最近绿卡到手了，房子也买了，于是从公司辞职出来创业，目前已经拿到种子轮投资，此次就是来和投资人开会。老李问学弟早结婚了吧？学弟叹口气，没结成，分手了，未婚妻管得太严了，晚回家也管、和女投资人发微信也管。说到此处学弟一笑：现在有些女投资人啊，真的是很开放呢。吃完饭老李送学弟回家，学弟不经意间问，你还开你这辆2005年的雅阁呢？老李一颗男人的自尊心极度受挫，不仅没房车破收入低，没有漂亮的女投资人，甚至连梦想中的eb-1都有了排期。老李送走学弟的当晚就给我发了微信：我要转码农。
说转就转，我当然支持，赶紧把我大学时候的算法导论书翻出来，双手奉上。老李平时是做实验的，只用Matlab处理处理数据，我说那你学python好了，人生苦短，你用python。老李说那你们程序员平时都写python？我说不啊，没人写啊，只不过面试的时候用python容易点。老李长吁短叹翻着封面上有一只大老鼠的教科书，感叹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像可颂这样的小人，投机取巧，如何成为国家栋梁？
自此老李开始变得神神叨叨的。我洗完衣服往衣柜里挂T恤，由浅往深排颜色，老李在边上看得不耐烦：插入排序慢死个人哦！要快排才行的。也不看我只有十来件T恤。又有一天我们去攀岩，我给新来的朋友解释不需要每一个岩点都用到，老李在旁边点头：这不是一个TSP，你知道什么是TSP吗？TSP就是旅行推销员问题。晚上回家我骑老李骑得正起劲儿，老李本来闭着眼睛呈享受状，忽然睁开眼睛问我：到底什么是dynamic programming?
有一天老李去亚马逊书店闲逛，买回来一本里面全是图画的算法小人儿书，回家跟我呼天抢地：可颂害我不浅！这本小人书可好理解了，知乎上都说了，一上来给新手推荐算法导论是把人往坑里推！我不屑：看小人儿书投机取巧，如何成为国家栋梁？
那段时间老李特别辛苦，有时候到了晚上我已经泡好澡敷好面膜等着上床了，老李还在网上做题，抱怨着当年我刷题时只有300道，现在都有1000道题要刷了；不时还发出”卧槽又超时了“的惨叫。我也会安慰他，要不别转码农了，怪辛苦的：只要他的表现能够维持现有水平，我就养着他一辈子不成问题，当一辈子博士后也行呀。老李摇头：韶华易逝，容颜易老，我哪知道我能硬到哪天？还是好好挣钱，正经娶媳妇成家，难道还跟你瞎闹一辈子？我笑到腹痛，没想到老李挺有觉悟。
题刷差不多了就开始找工作。先是自己投简历，不料纷纷不是简历拒，就是石沉大海。老李是高考中0.001%的天选之子，这辈子没收过那么多拒信，有时晚上来我家一起做运动，会忽然动作停滞，像沙漠里的蜥蜴；我在下面看着他痛苦又若有所思的脸，也开始怀疑自己支持他转码农是不是错了：我是不是就要失去我的FB老李，获得一个码农朋友老李了。问题是谁需要再多一个码农朋友啊！
好在后来老李找了校友各种内推，终于有了电话面试的机会。第一回面试老李紧张得不行，非要提前跟我视频一下调试设备，结果面完了以后义愤填膺：面试官也是个中国男码农，英语磕磕绊绊的，还不如我好！题都没解释特别清楚，更别提给点提示了。国男何苦为难国男！果不其然没过两天就收到通知说面挂了，邮件还挺有礼貌：Dear Lao Li, like all things in life, it’s always timing. It doesn’t look like the right timing to offer you the position for now, but we look forward to crossing path with you again in the future.
这种状态大概持续了两三个月，从收到电话面试的激动，到挂电话的沮丧。渐渐老李也能挨到现场面试那一关，也飞去过外地面试几次，但是每每铩羽而归。有次实在不忿，说那些人，就看我是国男，就歧视我！你们年轻漂亮小姑娘就容易多了，不管白男还是国男都喜欢啊，一下就面上了。我说你觉得我能找到工作是因为我是女的吗？老李说那你以为呢。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好像也是，感觉我一路都是蒙混过关的；又好像有哪里不对。
老李面试这段时间我们见面渐渐减少，他忙，我也对这段关系失去兴趣。直到有一天接到老李微信，已经签了某某大厂，工资如何之巨，还有签约奖金和搬家费，要请我吃饭。我下了班背着双肩包出来，才发现老李的已经迫不及待去lease了一辆崭新的豪车，要载我去的也是yelp上$$$$的餐馆。我缓慢吃着面前调味不甚明朗的鱼肉排，听着老李唾沫横飞，讲他如何过五关斩六将，又如何在选组的时候一举选中最核心的组，又如何跟人力资源姐姐谈笑风生。我内心有个声音在咆哮，这些我都经历过、都不想听，今晚跟我回家好不好？
老李也看出来我不感兴趣，掏出一个礼物盒子，说是感谢我在他转码农的路上助的一臂之力。我打开盒子看是一副QC35降噪耳机，老李笑笑说，你不总说上班环境太吵，公司发的耳机又不好使？盒子里还有张纸条：可颂，have a fabulous life。
于我这就是故事的结局。现如今有时在网上会刷到老李的动态，老李升职了，老李跳槽了，老李求婚了，老李买房了。码农老李的人生和我不再有交集，仿佛过去的种种也未曾发生，那个身强体壮的、热情开朗的老李只是一场梦境。Like all things in life, it’s always timing.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