坟场小学轶事四
第二天上午上完课，吃完午饭后休息的时候，我才有时间去山娃的班级，我得问问他们昨天跑到哪里去了。我走到五年级的门口，就听到一阵喧闹，只见两个人扭打在一起，在地上折腾起一阵灰尘。“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拖拉机和其他几个男同学在旁边拉架，几个女同学露出紧张和厌恶的神色，远远地躲在教室的角落里。
我胆子小，只敢站在门口朝里面张望，我看其中一人好像是山娃，另外一个人的鞋子已经被踢掉，衣服也被拉掉了一幅。拖拉机好不容易把他们分开，山娃气喘吁吁地指着对方说：“陈娃，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今天要不把你娃腿打断！我就跟你姓！”几个人使劲抱着山娃，对面是山娃的同班同学，个头跟山娃差不多高，陈娃在我印象中一直是个老实孩子，虽然个头比较高大，但是从来不惹是生非。
陈娃看来也非常生气，但是又不敢太激怒山娃，只能一边喘气，一边申辩：“山娃，你给老子疯了嘛？我做啥事情了？你为啥打我？我又没有惹你。。。。。”
“没惹我？！”山娃这时也恢复了些平静，他从地上捡起一个快要踩烂的李子，一把扔了过去，陈娃用手挡开。山娃继续说：“这李子是你带过来的吧，你家树上摘的？你娃居然像杨瞎子一样买李子？还卖给同班的女同学？还赚她们的钱？”
陈娃涨红了脸，说道：“我家自己树上的李子，我为啥不能卖？我用我自己家的李子赚点打汤的钱为啥不行？”
山娃这时候像语文老师一样，大义凛然地挥了挥手：“你是学生，要好好读书！现在你还那么小就想着赚钱，思想根源就出了问题！”
“那。。。那你也不能打我。。。。”陈娃委屈地说：“我把钱退给她们，我自己吃总行了吧。。。”说完把兜里的两毛钱掏了出来，递给旁边的女同学，我抬头一看，果然宋佳坐在角落里。宋佳的父亲在村子里做一点小买卖，那个时候家庭经济状况很不错，经常穿着我们那个时候看起来比较时髦的衣服，扎着漂亮的头绳，摸着雪花膏、百雀羚之类的东西，在课间休息时也经常去买点米花糖果丹皮之类的零食吃。
这时候我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陈娃把家里种的李子摘了点来学校，一毛钱一网兜的价钱卖给了宋佳为首的女同学，不巧正好被山娃看到，山娃可能是因为痛恨卖李子的杨瞎子，昨天的“偷李子行动”又以失败而告终，正好憋了一肚子火，所以一看到陈娃笑眯眯地把李子卖给宋佳，无名怒火发作起来，就顺手把陈娃打了一顿。
宋佳涨红了脸，把钱推到一边，说：“我买都买了，而且也分给王春霞她们吃了几个，这钱我不能收，李子我也还不出来。”
山娃一听这话，一下站在陈娃面前，抬手就要给陈娃脑袋一下：“你娃看你做的啥子事情，一点李子你还要钱，还收同学的钱，小气的很！”陈娃抱头躲开，这时候拖拉机又过来拉住山娃。山娃气出够了，转头有意无意地瞟了一眼宋佳，回头跟陈娃说：“你看人家多大方！你娃下次再让我逮到，老子肯定打断你的腿！”
陈娃这时候知道，落了个钱李两空，悻悻地走出了教室。宋佳把头转向一边，根本不看山娃和其他人一眼，像个高傲的女王。
山娃走出教室，看到我，对我眨眨眼睛：“小林，昨天你跑哪里去了？我和呲牙拖拉机找了你好久，都没有找到你，我还差点摔到田里了。”我低着头说：“我昨天后来躲在菜籽地里，等杨瞎子跑过去了我就回家了。”
“咦，对了，我好像听见杨瞎子在喊有鬼啊，是咋回事？你看到他没有？”
我犹豫了一下，说：“我听见了，可能是杨瞎子眼睛不好，看错什么东西了。”
山娃笑了笑：“这样也好，吓吓杨瞎子，他就老实了。”山娃说完就跑开了。
我看着刚才热闹喧嚣的五年级教室，心里想着巨人的事情要不要告诉山娃，要不让山娃帮我想想这是怎么回事？
时间很快，一周一周地过去，天气也越来越热，白天变得更长，我经常晚上吃完饭就去旗杆那里坐坐，或者倒点水到已经破裂的石头里面，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了几天这块破裂的石头缝处被工人用水泥重新补上，不再有缝隙了。我因为丢了枪，也没有心思和山娃他们去玩了，感觉仿佛这种玩耍的乐趣也随着这把木头枪一起丢了。
于是我晚饭后一般就走到操场尽头的狗嘴山嘴，山嘴下面有一块比较宽敞平整的草地，我经常拔几根夏日新鲜的草根，含着嘴里，慢慢体会青草的芳香，躺着草地上，看着天空，脑海中胡思乱想，一会恐龙从天而降，一会郭靖突然从旁边的山崖上跳了下来，一会一休哥出现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再突然就是小虎队过来跟我打招呼，你是本队的第四名成员了，远处的太阳缓缓落下，夕阳映红了整片天空，然后一点一点地褪去色彩，青色的黑暗慢慢笼罩在大地的头顶，我这时才会起身，拍打身上的泥土，慢慢回家去。
有一天，我照例在草地上练了一会“武当剑法”，旁边的小树被我手上的树枝打得摇摇晃晃，树叶乱飞，我感觉有点累了，然后就躺在草地上，嚼着青草根，天色还很不错，突然间，一个巨大的身影出现在我身边，毫无征兆，巨人不知道何时出现，他缓缓躺着草地上，我心情忽然间就紧张起来，巨人非常高，他躺下之后，小腿部分就伸出了这块小草地，悬在半空中。我喉咙有些发干，但我想起上次他那笑脸，于是我做了一个决定。
“我叫小林，你叫什么名字？”我干巴巴地说道。
巨人没有说话，只是抬头望向蓝蓝的天空，我不确定他听到或者听懂我的话没有，于是我又说了一遍：“你从哪里来啊，你为什么这么高？”
巨人依然没有说话。我于是屏住呼吸，慢慢伸出手去，碰了碰他的手臂。一种软绵绵的感觉顺着指尖传递过来，巨人转过了头，看着我，他颌下的胡须依然可笑地飘动着，眼睛是纯粹的白色，没有我们这样的黑瞳，所以看起来空洞无神，消瘦的脸庞像极了电视中的兵马俑。巨人突然又咧嘴笑了笑，但是依然没有任何声音，我有点明白了，巨人可能不能发出声音。
巨人又转头过去，继续看着天空，我不再说话，也转头看着天空，白云苍狗之下，一个古代的巨人和一个10岁的小孩，静静地躺着草地上，在初夏的傍晚，一言不发，任白云在头顶缓缓地飘着，蛐蛐在草丛中唱着歌，蚂蚁在土里秘密地忙碌着，青青的树叶努力伸展开来，浆果在浓阴中仔细地包浆，草木葳蕤，人生静好。我们就这样静静地躺着，直到太阳再一次藏在山后不见了，巨人也站起来，嗖的一下跳下狗嘴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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