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琐事(二)
我的爸爸是一个慈祥温和的人,对孩子甚至有一些溺爱放纵,从小到大我和姐姐从未被他厉声责骂过,更遑论打了。这一点,我的儿子也深表赞同,因为挑食的他到外公家里是最舒服自在的。当我的妈妈严格遵从我的指令逼他把碗里的饭菜吃光时,他只要抬头看看外公,我的爸爸就会笑眯眯地说"不吃就不吃,饿的时候自然会吃。" 小的时候我和一帮孩子成天在外疯玩,到了饭点也不知道回来。中午时妈妈或姐姐经常站在家门口唤我吃饭,一遍两遍三四遍直至妈妈一脸怒气拿着小棍子亲自来押我回家,当然最后这种情况大多发生在爸爸在家的时候,我知道爸爸在家妈妈的小棍子没法发挥作用。 冬天爸爸大多不在家,在扬州工地上拉板车,靠出卖苦力贴补家用。大约在我三年级的那个冬天,爸爸出事了。那天中午放学回家,篱笆外的土路上停着一辆救护车,旁边围了很多村人 。那时我们只在电视上看过四个轮子的车子,大家都很稀奇。后来知道爸爸在拉板车时,头顶作业吊车上的铁块突然掉落,板车及一车货物全部被压瘪,爸爸的右小腿被齐刷刷砸断。当时还小,印象中只记得被婶婶们围住的妈妈在哀哀地哭泣,手里紧攥着一条凝满血迹的长裤,那颜色不是鲜红得让人恐惧,而是在融进布料的经纬线里后,显现出的一种平和的暗色。长大后想一想,这次受伤给身处农村,家中又是两个女儿的爸爸出了一道多难的题目啊!正值壮年的力一下子要卧床休息半年,一两年内不能干重活。妻子和两个女儿如何应付农忙时节繁重的农事呢,拖稻打稻堆草垛,耕田犁地等等。妈妈的性格有些急躁,爸爸养病期间当家务她一个人难以应付时,难免有一些牢骚。爸爸总是笑眯眯地安慰她"急什么,慢慢来。"农忙时节,乡村无闲人,我不知道当爸爸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热火朝天的动静,内心是什么样的。他不是懒惰自私的人,不可能理所应当地认为我是病人只要休息就好了。每天放学后爸爸给我和姐姐的永远是一张笑眯眯的脸。 爸爸受伤那年的的除夕夜,妈妈想把堂屋的八仙桌抗到房间里,让半瘫在床上的爸爸能和我们一起吃个团圆饭。可是房间的门框太小,瘦弱的妈妈扛着笨重的桌子姐姐一旁帮忙,可折腾了几次依旧进不去,妈妈难过得直掉泪。爸爸一直在劝阻我们"不用搬,我一个人在床上吃挺好的。"后来隔壁的邻居大爷帮我们把桌子搬进了房间,爸爸笑眯眯得跟他道谢。 在家休息的第二个还是第三个冬天,爸爸终于可以借助拐杖慢慢行走了。应该是一个初冬的早晨吧,空气中浮着薄薄的雾气,门前宽敞的场院已经犁过围起了篱笆栽上了油菜。妈妈忘记叫我起床,上学要迟到了,我赌气不吃早饭背着书包绕过篱笆就往学校走。爸爸一连声地叫我"拿两毛钱去,买个烧饼",我装作听不到脚步越走越快。爸爸在后面一瘸一拐地追我, 拐杖在泥土路上发出急促的咄咄的响声,有邻居在一旁劝"细穷丫头,脾气不小。别把钱给她,饿饿她。"爸爸终究还是追上了塞了两毛钱给我。多年以后,每每想起这一幕,那一缕又一缕飘荡在菜园上空清冷的雾气就又会浮现在眼前,还有雾气中那张温暖宽厚永远挂着笑眯眯的笑容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