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外地来的娃,说话说不利索,冬天不知道穿秋裤,天可怜见哪
法国除了巴黎之外都是乡下,这对比比上海和其他地方之间的关系还斩钉截铁理直气壮。巴黎占法国GDP的四成,巴黎还有给全国选总统换总统送总统的传统,自觉是唯一的城里人简直合理。
这里乡下人跟巴黎人不对付,并对自己的偏见丝毫不掩饰(张佳玮现在算不算巴黎人?算?那我没有偏见)。纯乡里乡亲的地方,我觉得周围的人都很亲切。
以前我们总去一家面包铺子。在大头教了我十遍“您好,请给我一根传统棍,不要太焦的,谢谢”之后,我还是拒不上前。这搁别的坐船过地中海过来的娃身上,不操着磕巴英语混法语自己去买面包,只能等饿死。我就每次帮拿个棍,好像一根两根棍有多沉似的。
后来我们搬家了,有一次回阿郎家,阿郎说面包铺子的阿姨问来着,那个外地来的娃怎么样了,怎么最近老不见。
再比如,参加课程报名。门卫处遇见一大姐,上来就大喊一声嗨,啪啪两下在脸颊上行了大礼。我想不起来人家名字,只看见金色麻花辫假发和一颗金牙,心说这么明显的特征不可能记不住啊。
坐下来开始填表了,我想起来是在去年的班里同学过的,臊眉耷眼去道歉,问名字,再报自己的名字。大姐说,嗯呢,我记得你名字。

三比如,周六早市,老去蘑菇兄弟的摊上买蘑菇。开始蘑菇弟非常害怕我吃不上家乡的蘑菇思乡太苦,强操英语跟我一顿寒暄加介绍。我拎着一袋子平菇,没好意思说我们家这种蘑菇老便宜了。
一次,蘑菇弟不在,我问蘑菇哥你弟咋没来,蘑菇哥做气恼状,说我不惦记他就惦记他弟。老大的人了也真能闹。后来天冷了,蘑菇没了,哥俩儿改买酒,还是各种跟顾客聊天。前面站着老太太跟鸡蛋大婶聊个没完,后面站着蘑菇哥跟眼镜叔聊个没完,活生生一幅资本主义社会服务效率低下的场面。

亦比如第一次见西黑乐。我拿着条子去找老师,西黑乐这名字末尾是个e,于是我在教室门口踅摸了五分钟之后,问了跑过来开门的先生:“您好,我找一位西黑乐女士。”他伸过手来,“您好,我就是西黑乐女士。”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不愿跟他行贴面礼的学生,我每次上课他都要跟我握手。一个纯粹的法国人说完你好之后,身体没有做动作的话,会刺挠。但是这个东方学生本来没有贴面礼的习惯,那就照国际礼仪来,握手吧。思虑很重的老师了。
我们班里的玛雅是女权主义者,好像是真正的那种。据我半瓶醋的听力理解,她在叙利亚是医生,现在做帮助叙利亚女性的工作。
西黑乐就很照顾女权斗士。讲邮件抬头,可以写“大家及大嫁好”(阳性和阴性的大家)啊,不对,玛雅先不要扔铅笔过来,顺序换一下,把大嫁搁前头。
做一篇阅读理解,关于男女工资不平等的。做完之后,说起男权大男子主义男老板和老公的种种混蛋行为,全场女学生情绪高涨。西黑乐摸摸脑门,说汗都下来了,大家冷静,我完全各种全方位赞同你们的意见,我家也是老婆说了算。

讲到入学手续,西黑乐问谁知道入学注册手续是什么,没人理他。只有梦莎在包里翻找,掏了半天,掏出润唇膏,西黑乐寒眉倒竖,这是你的入学注册手续吗?
玛阿姨给客座老师做自我介绍,巴拉巴拉讲了十分钟。西黑乐大喜,玛阿姨上课上了四年,这是把四年的演讲攒一块儿全讲了吗,你是看新老师手上带了好几个戒指要推销吗?玛阿姨退休之前是做珠宝手工的。
课间休息,大家从厨房搬出杯子热水壶茶咖啡可可饼干糕点,比较享乐主义。西黑乐端着一盒花生酥挨个发,看卡尔伸手,赶紧喝住,叫他拿一块掰一半吃。安娜倒水又倒漫了,大家一致认定这姑娘早上又睡过了,这会儿还迷糊着。
喝完茶,卡伊斯接过托盘刷杯子,西黑乐招呼大家在一边观赏。大家各种采访伊斯兰男士的家务日常。
乡下人真是的,什么玩笑都开,跟谁都开。
我的独苗桃李乌萨马抱怨过,在巴黎,有很多种族歧视,对穆斯林对亚洲人对非裔对东欧人。他觉得在中国没有,中国人总笑,对外国人很友好。
先不提我们自己个儿为粽子饺子汤圆暖气河南人东北人打过的架了,如果他觉得遇到的人都很友好,我觉得,也许那爱笑的人是想着,这外地来的娃,说话说不利索,冬天不知道穿秋裤,天可怜见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