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救赎
墨尔本的深夜,收到志愿者协会负责人发哥的信息,他说;“玲玲今天把我拉黑了,我觉得意外。”紧接着,一条信息又映入眼帘,“2009-2019,刚好十年,我觉得这十年我们对她的教育和付出好像都浪费了”。我隔着屏幕,隔着墨尔本此时和中国的三个钟头的时差,隔着这遥远的距离,也能感受到发哥的不甘心与悲伤,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呢?失望,质疑?恨铁不成钢,甚至对白眼狼的唾骂。我想应该都有,而我却好像与此事一点关系都没有,没有道德批判,没有客观分析,没有同情,没有不解,我心中没有任何波澜起伏,我在屏幕上写了一行字。“我们只是拯救她的身体,救赎不了灵魂。”发出去后,我放下手机,进入梦乡。
这个故事必须从十年前讲起,2009的秋天,那时的我正在上海学习《教练领导力》第一阶,师从国际大师simon,彼时,热血沸腾的我正带领着我的团队在街头陌生感召,我们身无分文,正凭着三寸不烂之舌创造一切可能性,我笑言这种创造力应该来之于西方神话,起初,神创天地。地是混沌,渊面黑暗,神的灵运行于水面上,神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我们就是在这种信仰中,开辟未知,寻找属于我们的光,当时的光是免费的公共汽车,陌生人的电话号码,解决我们的午饭和真情拥抱之类,当时,我们从浦东一直西下,一直到浦西,专找人多的地方下手。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少不了杀戮,我就象一个嗜杀如命的将军,所到之处尸横遍野,流血漂卤,这是我和团队队员描述的,但事实上我们都是文人,要的也是一块钱和一顿午饭之类的大事,当时团队里有大连红壹佰企业董事长,有瑞士海归小美女,有扬州一企业的CFO等等,所以不需要流血,按我们团队的实力,流点唾沫就可以办成的,当时我文化不多,敢乱忽悠,敢讲话不负责任,最主要是09年的股市是一个牛市,几个月里,股票市场鸡犬升天,我这个券商里出来的小傲娇,好像赢了整个世界,满脸都是谁与我争锋的派头,于是当选为团队长。这是我自己评价我自己的,当然,当我们成功完成任务后总结时,他们告诉我,选择我是因为我有观音相,可以得到人们的信任,我看起来瘦弱,可以得到人们可怜,我想自己总是千娇百媚,他人想我却一直很不堪,很客观。
当时我领着这帮人从浦东一直杀到浦西七浦路,白马批发商场里有我的一帮潮汕老乡的公司和当年我自己家的公司,我们在那里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感召风暴,以我为首,见人就拥抱,见男人就是亲哥,女人就是亲姐,见小孩就是亲生的,帮忙扫地,帮忙搬运,帮忙冲茶,有几次往钱柜旁边抹灰尘时,主人家都很警惕的用身体挡住。最后,我们取得空前的胜利,班师回朝,此后,我再到白马商场,总觉得十分尴尬。暗暗懊恼戏路有点过。
彼时的我,总以为给我一个支点,我就能撬起地球。这是我无知的狂妄,事实上,我连我在地球哪个角落都指不出清楚位置。在这种背景下,我接到了发哥的电话,那时我是志愿者协会的得力助手,我和义工带福利院的老人孤儿出游,我们到残联和残疾人一起过节,我们到精神病院和患者联欢,我那时的状态很适合和精神患者联欢。我既是金主,又是上窜下跳的领头羊,于是,发哥打电话给我是非常可行有效的。因为我有勇无谋,又一副生死看淡,不服就干的妖劲,我骨子里认为员工不能为公司创造价值,就是在剥削企业。我们如果不帮助弱者和做善事,就是浪费生命。
所以发哥的电话及时的到来,主要是要救一个尿毒症女孩,十几二十岁的妙龄少女,身患重病,一个星期需要洗肾两次,家里穷困,根本救不了她,发哥把女孩的事向媒体和社会呼吁,筹了两万多善款,只是每月四五千元的洗肾费用,几个月就用完,于是,打电话向我求助,当时我和他都在热衷慈善事业,热衷于改变人们命运,乐此不疲。我听到这个案例,立刻就揽上身,之后,刚好我MBA的同学搞了一个企业互访的环节,在短时间内轮到我是东家,我想,把这事情在同学中一讲,这事情就解决。
这是我认为非常简单粗暴的解决方案,后来我的同学没有人亲睐尿毒女孩,我自己跳出来接下了这件事情,自此,漫长的岁月里,我好像手上捏着一条人命,责无旁贷的每个月准时资助,风雨无阻,到我闲暇时,年岁又增长些许,认知能力有所提高,对帮人这一件事思考的更多,我觉的只是救了女孩身体意义不大,应该提升她的思想,于是,我开始约女孩到公司聊天,选择好书让她回去读,她每次的出现都让我惊叹,尿毒症女孩心态真好,对生话真有激情,甚是佩服,她永远的松糕鞋,双手双脚染着红红绿绿的指甲油,熟悉以后,她开始抱怨家人太穷,没有帮助到她,开始控诉医院,指责医生,讲钱,埋怨发哥总要求她上进学习,她的思想里没有一点感恩和善良,我在她的话语里心惊胆颤,我很失望,但又不甘心,于是一直的想让她对人世有温度,我认为,帮助人救助身体之余也要拯救灵魂,要不,不是真善,是伪善。我苦苦挣扎,总想一点点的把温度融化她对人世的刻薄。
之后,我节节败退,彼时的发哥,也是做着我同样的事情,他比我更尽心尽力,有一次,发哥又一次联系我,病毒女孩失踪。事情缘于她想和发哥拿我给她洗肾的银行卡,在卡里拿两千元借她的朋友,发哥不同意,于是她觉得做人没意义,一下子失踪,我们各自寻找和焦虑,找到她家里人,她家里人叫我们不用着急,她难受了就会求救。在我们心中忐忑不安的情况下,她自己呼叫了救护车,直接住院去了。
一场闹剧结束。一场风波又起,她不愿意和我们太多交集,她认为发哥管束她,影响她的生活和自由,在此期间,我在一家酒店的厕所看到她,她喝的醉醺醺也的在厕所吐,浓妆艳抹,吐完后,呻吟了几声就走,我不放心又怕打招呼让她心生反感,于是悄悄的尾随她,她又开始进去和一帮l看起来流里流气,吊儿郎当的男女唱歌喝酒。那时我知道,我救不了她,人们很少信任比他好的人,宁肯避免与他们来往。相反,他们喜欢和他们相似、有着共同弱点的人相交,吐露心迹。他们并不希望改掉弱点,也不想进步,他们只希望得到怜悯和资助,他们只认为自己可怜,怎么帮都应该,从不认为自己需要去感恩。
这之后,我只是资助金钱,没有再情感交流,我觉的我们很无力,其实这样的资助没有真正的意义,我们并不是真正的帮人,这是当时相当困扰我的问题,我想真正帮她,但却知道她不可能接受我一丁点想法,我的纠结到了有一天,我在和同事们讲什么是人性,什么是忠诚,我讲到了二战期间,有犹太人两兄弟向人求救,哥哥向以前帮助他的人求救,脱离了危险,而弟弟向他帮助过的人求救,惨遭他帮助过的人出卖,死在集中营,这个道理让我释怀,你帮助过的人不一定具备人格的高度,和你有情感上的信任提升,你在付出,他在得到,但他并没有因此升华了人性,现实中,真正对你忠诚的都是曾经给你恩惠和爱的人,他愿意帮助人的举动就已经是人品的鉴定,帮助者与被帮者不可能同步,那是两条不同的人生道路。
之后,我慢慢的淡出尿毒女孩的生活,期间,她指责我,我不意外,她否定我,我也没生气,直到发哥的信息过来,整整的十年,教育和付出没有浪费,我们成全了自己的善心和向生的希望,我们反思和总结,只是尿毒女孩没有福报,没有福报不仅智慧开发不了,障碍很多。她错失了十年的可以更好,错失了十年的自我救赎, 自我救赎才是真正的救赎,强者自渡。尿毒女孩不懂得,她所浪费的今天,是多少人奢望的明天,她所厌恶的现在,是她一直不改变的曾经。她终究是没有用灵魂拯救身体,我们曾经给了一条到彼岸的小船,她不愿意拿起双桨渡江,一切皆是命,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我大抵也看到尿毒女孩一眼看到底的人生路,拖着病躯怨恨着,痛苦着,无法感恩,无法快乐,无法善良,我们曾经以为可以救她,可以改变她的命运。到最后发现,每个人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非别人的手中,最终仍只能是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