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以我的名字呼唤你
2019年3月3日 周日 天气:阴
她叫陈燕,燕子的燕。她叫陈艳,艳丽的艳。
第一个陈燕像是江南水乡里的女子,带点那种轻柔婉转的吴侬软语的韵味。她像她的名字一样,是只温顺可爱的燕子,大家也都叫她“燕子”。而第二个陈艳则像是塞上高原的汉子,天生带着烽火旌旗的气息。她与艳丽无缘,她和她的名字完全相反。大家不敢开她的玩笑,老老实实地叫她陈艳。
燕子是《幽梦影》,而陈艳则是《孙子兵法》,她们是太不相似的两个人,可两个女孩却因为名字读音相同,从高一起就被老师一直分配在一起做同桌。三年,年年如此。真好,在最青春的岁月里。
燕子至今记得那时第一眼见陈艳。五官不突出且皮肤黝黑的她确实和普世意念上的“美”丝毫不沾边, 可看着是舒心的,因为没有一丁点儿的矫作,那样子的直爽明朗,仿佛是不顾及一切的洒脱。见她和周围人也是谈得来的,笑声是直的,没有拐弯抹角的腔调,是慑人心魄的。她在那儿,就将周围都照亮了,她在那儿,就把旁边全点燃了。
不必说也知道,这两个女孩的交情定会在那两张紧紧相挨的课桌上发展得像一首古诗般美好。你是寒光闪闪的平仄,那我就是簪花看你的韵脚。陈艳跟燕子说她最近新喜欢的球星,说今晚回家可能要通宵看直播。燕子跟陈艳说她最近收到的情书,说今晚答应了隔壁班那个每天来等她一起回家的男生的约会。陈艳祝她约会愉快,燕子害羞地笑着,说祝她支持的球队会赢了比赛。
而后来的燕子不记得那些球队有没有赢了比赛,只记得那些约会的男孩子都很无聊。似乎没有人可以走进她的心扉,除了……陈艳。那个夜晚想到这一点的她突然就有点乱了阵脚,为这必将不被人理解的情愫叹惋。她轻轻地念出她的名字:“陈艳。”后又兀自地笑了,许久都没人叫过她自己的名字了——陈燕。她想起这个联结她们感情纽带的源头——她们一样读音的名字,于是她一遍遍地唤着:“陈yan,陈yan,陈yan……”不知道是叫她自己,还是叫那个心中的人。
好在燕子是个善于隐藏情感的姑娘,她和陈艳的关系依旧是那样的好。只是她明白自己心中对于陈艳已经有了不一样的感情,她说不明白,只知道那种感情外面正套了“友情”的外衣而暗自萌发着。她觉得陈艳身上有种特殊的气味,闻着总让人觉得心安。学生时代里的她觉得那种心安就类似于作业全都提前完成时带来的心安。燕子特别喜欢挽着陈艳,总是形影不离的,是灵魂有着落的感觉。
陈艳开始奇怪燕子好像突然就停止了恋爱,开始拒绝所有人。而燕子则开玩笑地跟她说自己已看破红尘并决心皈依佛门。她们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回家也在周末和长假里约着串门。在那段时光里她们生命的轨迹几乎是并成一道线了。临近毕业的时候燕子总是找借口说自己今天没骑车来故意要坐陈艳的车。她在晚自习下之后的放学回家的人潮中,在那轮弯弯的明月下,坐在陈艳的电瓶车后座揽着她的腰大声喊着:“陈艳!你骑慢点,我怕出事!”
可陈艳从来不听燕子的,还是骑得飞快,匆匆掠过了周旁婆娑的树影,也掠过了她们最后朝夕相处的时光。
后来大学的她们南北相隔,虽然还有联系,但那两条本来几乎重合的轨道到底还是各自延伸了。燕子自我介绍的时候会大声念出自己的名字:“我叫陈燕。”她也不喜欢别人再叫她燕子,而是希望别人就叫她陈燕,她则偷偷在每一次答应时想起另一个陈艳。她没再爱过别人,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性取向问题,但她至少明白了一点,那就是那些年喜欢陈艳的原因只是因为陈艳是陈艳,是这个人,和性别无关。甚至她觉得陈艳才是她的初恋,而那样的初恋,则像是剔落了石榴最后一颗青涩的乳牙。
燕子偶尔还是会想起过去的趣事。想起陈艳说她的手好看,一边说还一边把自己的手伸过来做对比。燕子的手是白皙纤长的玉指,而陈艳的手则像是男孩子的,黑的很均匀,感觉很有力道。燕子说她胳膊上没有色差,夏天出门必是长袖,是捂了好几年的结果,不然穿无袖裙子不好看。而陈艳说:“我也没有,一水的黑,因为打球时就撩上去了。”
在大家笑完之后的短暂沉默里,陈艳突然又说:“哎不过我腿上是白的,不信我撩给你看。”说着就掀起了裤脚。
燕子也记得那天一圈人还说了许多,当某个话题牵扯到未来时,她问了一句:“陈艳你以后婚礼会记得叫我去吗?”
第一次,陈艳傻了。
旁边一个同学回得好:“你不喊我去我都去,还是不给钱的那种。”
大家又都笑了,只是没有人注意到燕子眼角那一瞬的落寞,也没有人会记得她在那些下学回家的途中坐在陈艳的车后座大声地用自己的名字呼唤她。
(15:42 扬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