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漫游 1号

一片不知归处的文字,写于二月中下旬,岛上家中。存个档。
她独居的时候,有时在雨水的早春清晨里站在空荡荡的三楼阳台外抽烟。身影映在落地玻璃门上,因为她的轻微移动而使她一惊一乍,以为有另外的人从门口走进来,向她走来。耳机里播放着清甜的日语歌,她专注于几句听得懂的词时,会默默在脑海中把中文念出来。春日有油菜花,秋天有桔梗;而我呢,我一直是,只在夜里绽放的小薊花。当她又不知不觉将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物语书册中后,会在被音乐蒙住的耳朵里,突然听见幻觉似的回响。纸页上的字突然暂停,她陷入动物在遇到危险时的警惕暂停。几秒后,一辆灰绿色的卡车震动着驶过路面。于是故事继续开始,而时间被丢进不可回收的漩涡。
烟灰如果是被小心翼翼地灭掉,那么灰白的灰烬会像孤单的一片雪花融化进水中。阳台上摆着坏掉的木头音响,她不知道它们从何而来,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吗?但是它们是干净而整齐的,更大的可能性是,被淘汰的家用物件,在她出生之前。她不记得有见过它们崭新的样子。小时候坐在地板上看动画片时,没有语言的配乐并不是从木头里出来的。很久以后,就在她见到音响的几天之前,她发现那些被她翻来覆去看过很多遍的动画来自捷克斯洛伐克。那时她突然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喜好倾向从何而来。甚至在她对一切事物都未有甚至仅仅是模糊的观念之前,因为一盒盒由别人随意选取给她的碟片。
解谜。她越发觉得生长和探求的过程就是解谜。而谜底早已在起点处等着她,就像一条蚕食自己尾巴的蛇。谜底彻底揭开的时候,也是死亡的时刻。
不小心设置成随机播放的歌单跳到一首梵语歌。在苍苍雪山和荒芜高原上如信徒一般跋涉过绝路,却只是为了用盐换取粮食的人,她突然又明白宗教的作用。竟然有那么一刻想跪下来亲吻被搁置在餐桌上的圣经在天堂的投影,头顶被放上加百列的手掌。但她知道自己最终还是会跟随路西菲尔的脚步,在变成炉灰的半空中与他交媾。
烟在指尖燃到尽头,她小心翼翼地熄灭,转身推开门,紧贴着悬挂的淡青绿色窗帘散着薄薄的灰尘旋转坠下,令她想起南亚旅馆旧式殖民风格的装饰,不知所踪的女子形象,她生活里从未到达的地方。这些在梦里、不自觉的漫想里诞生的无名之地。走下楼梯,进到二楼门口,她看见母亲颜色鲜艳的睡衣挂在最里面房间的一张椅子上,捏着烟头的手指颤抖了两下,又想起母亲已经不在这栋屋子里。
她自己的房间里,半只失水的红心番石榴静静地躺在瓷盘里,柔软的芯凝成内脏般的质地,等待她用小刀重新将它切割出新鲜的剖面。硬的小籽粒无法咀嚼,也无需丢弃,只能囫囵咽进食道。
所有的爱里,疲倦是干涸,不忠或背离是无法完全木质化;深情如初是美丽甘美汁水,但需锋利痛苦先行。我在每个被自我遗弃的时刻都沉湎快意,握住他的手来划开腹中的水,吞食胰脏;就如同让果肉在口腔翻滚的粘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