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积明:《武英殿本四库全书总目》序言
武英殿本四库全书总目(全60册) 含书名索引、人名索引各1册 平装32开 定价1498元 国家图书馆出版社 2019年2月出版 武英殿位於紫禁城內太和殿西側的熙和門與西華門之間,與東側的文華殿構成左輔右弼之勢,爲明初所建。明末農民起義軍首領李自成曾在此殿登基,但於次日即撤離北京。清康熙十九年(一六八○)武英殿開始作爲清朝的宮廷修書之所,初稱武英殿造辦處,隸屬於內務府,專司內府書籍的繕樣、刊刻、刷印與裝潢。雍正七年(一七二九)改爲修書處,直到清末。作爲宮廷御用出版機構,武英殿修書處在整個清代刊行各類殿本書籍達五百四十四種,五萬八千多卷,且用料考究,質地精良。 乾隆六十年(一七九五)十一月十六日,原户部尚書曹文埴爲刊刻《四庫全書總目》竣工刷印裝潢之事上奏: 臣曹文埴謹奏,爲刊刻《四庫全書總目》竣工,敬謹刷印裝潢,恭呈御覽事。 竊臣於乾隆五十一年奏請刊刻《四庫全書總目》,仰蒙俞允,並繕寫式樣,呈覽在案。續因紀昀等奉旨查辦四閣之書,其中提要有須更改之處,是以停工未刻。今經紀昀將底本校勘完竣,隨加緊刊刻畢工。謹刷印裝潢陳設書二十部、備賞書八十部,每部計十六函,共一千六百函,恭呈御覽。其版片八千二百七十八塊,現交武英殿收貯。 再,紀昀曾知會臣於書刊成之日,刷印四部,分貯四閣,兹一併印就,請飭交武英殿總裁照式裝潢,送四閣分貯。查是書便於翻閲,欲得之人自多,亦應聽武英殿總裁照向辦官書之例,集工刷印,發交京城各書坊領售,俾得家有其書,以仰副我皇上嘉惠藝林之至意。伏祈睿鑒。謹奏。[1] 乾隆帝硃批:“知道了。”是爲武英殿本《四庫全書總目》,通稱殿本《四庫全書總目》。 殿本《總目》共二百卷,卷首四卷。雕版印刷。封面題簽“欽定四庫全書總目×部卷×”。卷首四卷:一、聖諭;二、進表、職名;三、凡例;四、門目。卷端題“欽定四庫全書總目卷一”,次行縮進一格“經部總敘”,三行縮二格爲敘文,敘文之後縮一格“經部一”,次行縮二格“易類一”,另行縮三格爲易類小序,小序之後頂格題“子夏易傳十一卷”,次行縮進二格入《提要》正文。每半葉九行,每行二十一字,四周雙邊,白口,單魚尾,版口鐫書名、卷數、部類、頁碼,有横綫[2]。 武英殿《總目》刊刻之前一年,即乾隆五十九年(一七九四),浙江署布政使司謝啓昆、署按察使司秦瀛、都轉鹽運使司阿林保等,因“四庫卷帙繁多,嗜古者未及遍覽,而《提要》一書,實備載時、地、姓名及作書大旨,承學之士,鈔録尤勤,毫楮叢集,求者不給”,“請於巡撫兼署鹽政臣吉慶,恭發文瀾閣藏本,校刊以惠士人”,“貢生沈青、生員沈鳳樓等咸願輸資,鳩工蕆事,以廣流傳”[3]。乾隆六十年,工竣。是爲浙本《四庫全書總目》。晚清以來,學界普遍認爲“浙本出於殿本”。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以來,崔富章致力於《四庫全書總目》的版本考證,他以一系列論文舉證,指出浙本《四庫全書總目》翻刻之時,武英殿本尚未發放至各省,浙江士紳遂以文瀾閣本爲底本翻印[4]。因此,浙本《四庫全書總目》是《四庫全書總目》第一個刻本。此論一出,遂爲定讞。“浙本翻刻殿本”論至是被顛覆。 據崔富章考證,《總目》頒發至文瀾閣的時間當在乾隆五十七、五十八年之間。殿本《四庫全書總目》,即紀昀修訂“完竣”的稿本,刊竣刷印裝潢、呈送御覽的具體時間是在乾隆六十年十一月十六日[5]。在這個時間差中,《四庫全書總目》因某些書籍的抽出或補入,發現某些提要有違礙不妥文字,一直在校改增刪之中。因此,從浙本《四庫全書總目》到殿本《四庫全書總目》,其間呈現的是《四庫全書總目》思考斟酌修改的綫索,對於四庫學研究來説,具有極高的價值。由於殿本是紀昀進一步校勘修訂完竣的最後定本,因此,“考據益臻詳贍,文體亦復暢達”,是《四庫全書總目》的成熟形態[6]。 《四庫全書總目》的編纂,集中了乾嘉時期的一流學者。雖然國家意志的掌控和滲透決定了《四庫全書總目》不可避免的意識形態色彩,但它的敏鋭透徹的學術眼光,卻穿透歷史,給予後來者以重要的學術指引。早在乾隆五十三年(一七八八)三月《四庫全書總目》尚未刊刻之時,不同時好、孤傲自信的章學誠接觸到在外流傳的《四庫全書總目》鈔本,便有“頗有感會,增長新解”之感觸[7]。《四庫全書總目》一經問世,更引致同時代和後世學者的矚目與推揚。 與紀昀交誼甚篤的王昶評説道:“《提要》二百卷,使讀者展閲瞭然。蓋自列史藝文、經籍志及《七略》《七録》《崇文總目》諸書以來,未有閎博精審若此者。”[8]周中孚評價《總目》説:“竊謂自漢以後簿録之書,無論官撰、私著,凡卷第之繁富,門類之允當,考證之精審,議論之公平,莫有過於是編矣。”[9] 與張之洞合編《書目答問》的繆荃孫在《錢塘丁氏〈八千卷樓藏書志〉序》中盛贊《四庫全書總目》説:“至於考撰人之仕履,釋作書之宗旨,顯徵正史,僻采稗官,揚其所長,糾其不逮,《四庫提要》實集古今之大成。”[10] 積平生精力研讀《四庫全書總目》的余嘉錫全面肯定《四庫全書總目》的學術價值:“今《四庫提要》敘作者之爵里,詳典籍之源流,别白是非,旁通曲證,使瑕瑜不掩,淄澠以别,持比向、歆,殆無多讓。至於剖析條流,斟酌今古,辨章學術,高挹群言,尤非王堯臣、晁公武等所能望其項背。故曰自《别録》以來纔有此書,非過論也。故衣被天下,沾溉靡窮。嘉、道以後,通儒輩出,莫不資其津逮,奉作指南,功既鉅矣,用亦弘矣。”[11] 《四庫全書總目》不僅凝結了中國古代學術和思想文化的精粹,成爲國學經典著作,而且在目録學上也具有重要價值和地位。 目録學素有“門徑學”之稱。清代學者王鳴盛在《十七史商榷》中稱:“目録之學,學中第一緊要事,必從此問途,方能得其門而入。”[12]又説:“凡讀書最切要者目録之學,目録明方可讀書,不明終是亂讀。”[13]《四庫全書總目》以其檢閲乾隆以前中國古代學術的氣魄以及對中國古代學術源流、歷代著作要旨的概評,指示著士子讀書、研究的方向。龔自珍稱他讀《總目》是“平生爲目録之學之始”[14]。陳澧向張維屏請教讀書之法,張氏告以《四庫提要》,挈其綱領,千門萬户,可從此識其途徑,漸可升其堂奧[15]。張之洞在《輶軒語》中向讀書士子們宣稱:“今爲諸生指一良師,將《四庫全書總目提要》讀一過,即略知學問門徑矣。”又説:“《四庫提要》爲讀群書之門徑。”[16]余嘉錫也認爲:“《提要》之作,前所未有,足爲讀書之門徑,學者捨此,莫由問津。”[17]時至今日,《四庫全書總目》依然是學者和大衆研習國學基本典籍的指南。 此次國家圖書館出版社編輯出版《國學基本典籍叢刊》,選入《四庫全書總目》的最後定本武英殿本,正是考慮到《四庫全書總目》兼具的國學基本典籍與國學典籍指南雙重價值,識見獨到。由於殿本《四庫全書總目》面世以來影印翻刻較爲有限,不如浙本廣泛,因此,殿本《四庫全書總目》的影印出版,爲《四庫全書總目》的系列增加了新的成員。 是爲序。 周積明 丁酉年八月初七 注釋: [1]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纂修四庫全書檔案》(下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一九九七年,第二三七四—二七三五頁。《清實録·高宗實録》卷一四九三亦載曹文埴奏摺,但文字較簡略,時間爲十二月甲午(十七)日。 [2]崔富章:《〈四庫全書總目〉版本考辨》,《文史》第三十五輯,中華書局一九九二年,第一六一—一六二頁。 [3](清)永瑢等撰:《四庫全書總目》,中華書局一九六五年,第一八三七頁。 [4]夏長樸認爲,浙本底本雖然非常可能是文瀾閣鈔本,但它似乎不是刊刻時的唯一依據。大致説來,浙江官民在刊刻《總目》的過程中,除了文瀾閣鈔本外,應該也參考了北京四庫全書館流出的《總目》較新的校訂稿本,也就是乾隆五十八年後,紀昀已經校訂卻未刊刻的稿本副本(《〈四庫全書總目〉“浙本出於殿本”説的再檢討》,《臺大中文學報》第四十期,二○一三年三月。 [5]崔富章:《〈四庫全書總目〉殿本刊竣年月考實》,《浙江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二○○六年第一期。 [6]司馬朝軍比較浙本和殿本,認爲殿本更加簡明、更加典雅、更加平實。見司馬朝軍:《〈四庫全書總目〉殿本與浙本的比較》,《四川圖書館學報》二○○二年第六期。 [7](清)章學誠:《與洪稚存博士書》,《章學誠遺書》卷二十二,文物出版社一九八五年,第二二二頁。 [8](清)王昶:《蒲褐山房詩話》,《湖海詩傳》卷十六《紀昀》,清嘉慶癸亥(一八○三)三泖漁莊刻本。 [9](清)周中孚:《鄭堂讀書記》卷三十二,上海書店出版社二○○九年,第三六九頁。 [10]繆荃孫:《錢塘丁氏〈八千卷樓藏書志〉序》,《藝風堂文續集》卷五,《續修四庫全書》第一五七四册,上海古籍出版社二〇〇二年,第二二六頁。 [11]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序録》,中華書局一九八○年,第四八—四九頁。 [12](清)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一《〈史記集解〉分八十卷》,上海書店出版社二○○五年,第一頁。 [13](清)王鳴盛:《十七史商榷》卷七《漢書敘例》,同上,第四五頁。 [14](清)龔自珍:《己亥雜詩·自注》,《龔自珍全集》第十册,上海人民出版社一九七五年,第五五一頁。 [15]轉引自胡楚生:《經生與烈士:試論陳蘭甫與朱鼎甫之爲學路向》,《書目季刊》第十六卷第一期,一九八二年;收入胡楚生:《清代學術史研究》,臺灣學生書局一九八八年。 [16](清)張之洞:《輶軒語·語學第二·通論讀書》。見:王樹楠編:《張文襄公全集》,民國十七年(一九二八)北平文華齋刻本。 [17]余嘉錫:《四庫提要辨證·序録》,中華書局一九八○年,第五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