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藕汀《烟雨楼史话》补

吴藕汀先生（1913年—2005年），是上个世纪被埋没的江南文人，词人，画家，版本学家。1951年被单位由嘉兴派往南浔去整理嘉业堂的书籍，不意此去之后，竟与家乡音讯中断。故人对其有“海外东波”之讹传，暌隔至1973年复得联系。他于1958年离职，文革中靠变卖收藏的字画古玩生活。困顿几十年后，1986年被浙江文史研究馆聘为馆员。中华书局2010年10月出版了他的作品集，包括：《戏文内外》、《药窗杂谈》、《十年鸿迹》、《鸳湖烟雨》四种。该书的责任编辑李忠良先生留下为数不多的毛边书，并在吴藕汀的哲嗣吴小汀先生处求得吴藕汀先生的图章钤在扉页上。

我有幸分得收藏。

《鸳湖烟雨》集吴藕汀先生的《烟雨楼史话》、《郭家与我》、《猫债》、《禾中见闻七记》等作品为一册，范笑我序。

烟雨楼，不但是嘉兴的标志性古建筑，也是浙江的重点古迹名胜。吴藕汀先生在《烟雨楼史话》中详细考证了烟雨楼的来历，并介绍了南湖风景。嘉兴旧府城外有两个湖，城东南叫滮湖，城西南的叫鸳湖，二湖相连（中间有桥相隔），总称南湖。这湖，就是共产党创始者们泛舟湖上，召开中共一大的南湖。据先生考证可知，现存之烟雨楼系民国七年（1918年）重建，抗日战争中亦有部分（大士阁）损毁。烟雨楼起自五代，清康乾时期最胜。“烟雨楼”三字初见在宋朝南渡以后。谓：“烟雨楼”的名称，历史上最先见到的记载，是至元《嘉禾志》中宋吴潜作的一首《水调歌头》词，“题烟雨楼”。（《鸳湖烟雨》，中华书局2010年10月版，第7页。）

之后，吴藕汀先生认为：烟雨楼一直是存在的，直到元末“杨苗之乱”方才损毁。因那时南宋建都临安，杭嘉湖地区空前繁华。“在嘉兴，当时有名的园林除王氏烟雨楼外，尚有潘师旦的会景亭、岳珂的金陀园和柳氏园等等。……烟雨楼台笼罩在虚幻飘渺之中，景趣悠然。它的四周环境除了吴潜在《水调歌头》词中所说的外，只有宋叶隆礼诗中说这时的‘宣公书院’是它的相邻，其他就没有记载可查了。”（《鸳湖烟雨》，中华书局2010年10月版，第7—8页。）

读书至此，蓦然想起我藏书中有《中国游记散文大系（浙江卷）》（书海出版社2002版）。发现书中有录自《古今图书集成》【元】赵孟頫的一篇《滮湖会景亭记》。查《古汉语常用字字典》（商务印书馆1980年版）。“滮”字注释很简单：“滮池。在今陕西西安市西北。”对照《辞海》，注释为“水名”，指的还是这个“滮池”。看来，“滮湖”只在嘉兴地方志中出现，在古籍中不及“滮池”出名。赵孟頫所记的“会景亭”，正是上面吴藕汀先生所提到的潘师旦家的会景亭。摘如下：

夫学而有以成其志，壮而得以行其学，归休而有以娱其老，既没而又有以遗其子孙，盖旷世而不数人。吾于故宋尚书潘师旦之见之矣。初知秀州时，爱秀之水深土膏，足以保富贵而遗阙后，遂有卜居终老之志。及其壮而渐至通显位，历尚书。未及耄耄，即解印归，置室于嘉禾郡城之东春波门外，偿初志也。由南坞暨渔漵，可以游观逸乐者，凡十有余所，皆利于舟楫而萃斯一方。于是筑土为堂，构木为亭，列树花果松柏榆柳于其前。良辰美景，载酒周游，沿廻放浪。归则憩于亭上，因名曰会景。陆蒙老诗曰：“清入兰干酒易醒，春风杨柳几沙汀。平波抵得潇湘阔，只欠峰头数点青”者，正谓此。旧有扁、记，公殁之后，毁弃无存。

……

风景描写止于此。读文章下半部分可以明白，赵孟頫是在潘师旦之孙潘文显重造新亭之后，应潘文显之请作此记。不过，那时的会景亭，已非潘师旦当初所造之亭。

赵孟頫（1254年—1322年），南宋宗室遗民，著名文学家、书画家。蒙古人铁蹄征服全国之后，他曾一度隐居，最终仕元，后人因而“薄其人亦薄其书”。从此文的内容上看，这篇文章应写于元初。吴藕汀先生说：“终元朝一代的近百年中，很少有人提及烟雨楼三字，直到元末，世称‘元四大家’之一的大画家梅花道人吴镇在他的‘嘉禾八景’词之一‘春波烟雨’词跋提到：‘在嘉禾东，春波门外，旧日高氏圃中烟雨楼。’”或许吴藕汀先生在收集资料时，没有看到赵孟頫的这篇文章。由元初赵孟頫，元末吴镇的这两条记载可以断定，烟雨楼与会景亭同在“嘉禾郡城之东春波门外”，其相去不远，或者同在一处也未可知。而赵孟頫在此文中未提及烟雨楼，是否说明当时的烟雨楼虽存在，但其规制并不宏大，只是滮湖诸景中的一处小景观，不足道而已。因此，明代的诸多记载将烟雨楼、会景亭、宣公书院混为一处。不管怎样，赵孟頫的这篇《滮湖会景亭记》都丰富了烟雨楼周围景致的史料。

另外，据吴藕汀先生考证：清顺治二年（1645年），嘉兴遭清兵屠城，烟雨楼毁于一旦。直到康熙二十四年（1681年），烟雨楼才复建完工。

在《中国游记散文大系（浙江卷）》录自《小方壶斋舆地丛钞》的【清】方象瑛《游鸳鸯湖记》中这样说：“归次烟雨楼故址。三面临水，居然佳胜，惜已废圮，仅从断石间摩挲岁月而已。使得好事者倡议更建，翼然返旧观。酒舫上下，舣舟登临，讵出湖心亭下。惜乎郡人动夸烟雨楼，而竟委之颓垣荒草也。” 方象瑛，生于崇祯五年（1632年），卒年不详。字渭人，号霞庄，浙江遂安人。康熙进士，举博学鸿儒，授翰林编修，官至侍讲。后假病辞归。工诗词，有文名，著有《健松斋集》。他的这段记载，充实了清康熙年间烟雨楼尚未复建时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