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小红袄
母亲出生在祖国大西北一个普通小村庄里,70年代的黄土高原山高水远交通不便,却物产丰富且民风纯朴。母亲常讲起她色彩斑斓的童年,我眼前便浮现这样的画面:一群小伙伴在田野奔跑,春风吹绿的柳枝皮当口哨,迎春花儿头上戴,几块石头瓦片也能玩上大半天,春季的桃花杏花园旁挖野菜,夏季的洋槐树下捉知了,秋季的辣椒地里捉迷藏,冬季银装素裹的世界里挤堆堆取暖暖…… 这样的童年对于我这个城市里的独生子来说,有着多大的诱惑呀。
我问她有啥特殊的记忆不?母亲想了想,说有两点:一是那时候夏天异常热冬天极端冷,以至她患有非常严重的冻疮,手指末梢神经长期麻痹,导致手指弯曲变形,差点影响学业。每逢严冬,若是听到广播里说西伯利亚寒流又要造访,母亲便全身哆嗦。而夏天房间太热,晚上邻居们在街道上集体纳凉,多才多能的外公便绘声绘色地给大家讲故事,笑声压倒了知了的歌唱。
也许是关于冷的记忆尤其深刻,母亲经常给我念叨,她小时候有一件红格子大棉袄,穿上可神气漂亮了,她的小伙伴们超级羡慕嫉妒,因为当时农村人都是自己做衣服穿,有的人还自己纺线织布,而外婆是村里唯一的裁缝,对于一个只有小学二年级文化水平的外婆来说,学会裁剪是多么得不容易,是母亲教会了外婆分数并应用于裁剪中,外婆性格开朗、心灵手巧,很快便招揽了全村所有男女老少的夏装冬衣,母亲便成了外婆的小模特。那年母亲大约八九岁,外婆心血来潮要自己给母亲做大棉袄,没有图纸,也没有见过县城商场的样衣,凭着热情和聪明,花了几天的时间,一件过膝红色大棉袄诞生了,面料为当时流行的纯棉格子布(相似现今所说的英伦风格),里料用的是外婆自己织的暗红粗布,中间夹层松软的棉花,大翻领双排黑纽扣,斜插兜儿两边站,所有边线都用金丝绒走过,肩窄摆宽,十分精致时尚,外婆把自己对孩子的爱都缝进了这件红袄中,我能想象她给母亲试穿时表情是多么的欣喜,后来可想而知这个款式的大衣就在村子里流行开来了。外婆也如愿以偿地达到了她人生手艺的巅峰时期,持续进账的服装加工费为养育孩子们起到了汗马功劳。
这件红格子花棉袄一直是母亲的最爱,有了它,冬季也就好过很多,随着母亲长大,后来就慢慢到了齐腰长度,袖子也变成了七分,再后来母亲学校离家越来越远,商场里也能买到各种颜色的防寒服和鸭绒棉袄了,那件纯手工打造的妈妈牌红棉袄就压进了外婆的衣柜,再后来母亲凭着发奋努力,她在大学毕业后走进了大城市工作,建立家庭,养育孩子,现在生活的南方城市四季如春,不再有冬季的寒冷。可是外婆还是每一年把红棉袄拿出来晒一晒,弹弹灰尘,年复一年,仿佛她的孩子随时要穿似的。
母亲从来都没有忘记她的小红袄,每年暑假或春节都要回家乡看看,给儿时的伙伴带一些香港小玩意儿,顺便问一问外婆那件棉袄还在吗?侄女儿们能不能穿得上?后来发现现在老家的孩子们都有好几件色泽鲜艳、漂亮轻便的羽绒服穿,母亲今年便动了把红棉袄带回到南方来的念头,当外婆用智能手机的手电筒照着衣柜,颤颤抖抖地翻出这件母亲心心念的红棉袄时,我仿佛看到了那些逝去的岁月是那么耀眼夺目,时光毫不留情地已将母亲带进了中年时代,而她所念的红棉袄或许只是对亲人的牵挂,又或许是纪念她人生最美好的青春岁月之证据。抖落淡淡的霉味,母亲上身一试,竟然还是很合身,母亲哈哈大笑:“南方一年那几天阴冷的日子里肯定能派上用场呀!”
此时,这件大翻领双排黑纽扣、肩窄摆宽的韩版小红袄,骄傲地站立在母亲的大衣柜里,静静地观看母亲的喜怒哀乐,慢慢地,我发现母亲由内而外地喜乐起来了,好像从两千公里之外搬回了整个家乡,她像个大功臣一样开心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