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J.G.巴拉德——爱在世间严寒时

1989年,我出生的那年,如果当时的人们在读过我这篇忏悔之后也许会发现我所抱怨的,正是他们想象中的天堂,然而,昨日之蜜糖很可能成为今日之砒霜,仅仅20年后,那些曾经支持着无数诗人、艺术家,总统与庶民不断前行的幻梦,就将他们的世界转化为一场梦魇,对于我这一代的年轻人来说(如今,这个词令我不寒而栗),形势变得越来越绝望,我们却无法逃脱。为了自由,我付出了难以计数的代价,但是,我只想说,我非常满意自己最终做出的决定,如同一场有得有失的交易。 在我21岁生日不久之后,我依法参加了为期两年的服役,我还依稀记得,当时我的父亲、爷爷是多么地羡慕,2010年某个美丽的夏夜,在医学院努力工作了一整天后,我按下公寓楼里其中一个房间的门铃,房主是一位迷人的年轻女子,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但我坚定地相信她应该会很友好——我的直觉尤为正确,以至于没有过几分钟,我就与这个“友好”的女孩子双双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无需多言,更无需我或她付钱给对方,这只不过是在扮演着相应的角色,我们多么地讨厌彼此的眼神与抚摸,只有在一个小时以后,一切都顺利完成,我才松了一口气,然后离开了。

好在这次门后的是一个年轻的黑发妹子,一切都还算挺友善,根据任务卡片上显示的信息,她叫维多利亚·希尔,在一家杂志社担任财经专栏记者,她打量着我的面孔和穿着,就像她在工作中仔细打量着公司的招标书。 “大卫·布莱德利?”她从她的任务卡上读出了我的名字,似乎打算装出来一点热情,“哇塞,还是个医学生呢...真的太棒了。” “很高兴见到你,维多利亚。”我机械地回应着,“我一直对,嗯.....财经新闻学很感兴趣。” 我就在她的房间里尴尬地站着,双腿紧张地似乎灌了铅,这些对白听上去很荒谬,但是督导建议我遵循着剧本的程序来,如今,离服役截止还剩下三个月,我发现这些荒谬的台词就像我们怪异的制服,有效地阻隔了我们的真情实感。
我穿着上个世纪60年代电视上那些性感男性标配的那种王子服装,就像在拉斯维加斯演出的“猫王”埃尔维斯·普莱斯利,但我发现,这身装束,尤其是金色的流苏,紧致的裤裆穿上去感觉就像一颗挂着礼物的圣诞树一样难受。 而至于维多利亚·希尔的穿着,则类似《花花公子》杂志上典型的兔女郎,她喂我喝了一会伏特加,然后就露出了她白色的胸脯,臀部蹦蹦跳跳地如同兔子尾巴,也许对于老一辈人来说,这种感觉一定很是奇妙吧。 “布莱德利先生,咱们现在可以开始了吧?”她轻声提醒我,似乎她稍稍有些偏离了剧本,但是很快就回到了正轨:“大卫,感觉你挺有趣的,能不能和我讲讲你的工作?” 她似乎对我有些厌倦了,也许是我无法满足她,但是不过几分钟以后,我还是和她躺在了床上,还好我仅存的荷尔蒙使我撑到了高潮,最后,我们在彼此的任务卡上签字,道谢之后,各奔东西,也许第二天,另外一个穿着王子服装的男人会按下她的门铃,这个人同样是服役的,这个女人也同样会以相同的方式打量着他的制服。 而我,在明天八点左右会同样地准时放下手中的解剖学课本,疲劳地穿过街道,前往预先分配好的另外一个公寓中,另外一个年轻女孩会给我开门——也许是个学生,服务生或者是图书管理员——又是似曾相识的微笑,做爱,签字,离开。

为了理解我们这个时代为什么将性变成一种义务,那么我们就必须回望20世纪的最后10年,受艾滋病及相似的流行性疾病病毒不断变异的影响,直到90年代中叶,凶猛的病毒威胁着成千上万人的生命,由于这种严重的疾病,夫妻,父子,家庭等等由性建立起来的社会关系逐渐崩坏,即使是单纯的男女关系也无一幸免,由于担心自己被传染,人类开始禁绝所有和性有关的身体行为,自青春期起,办公室、学校里面男生和女生必须保持一定距离,而我的父母,虽然他们在1980年没有考虑到任何后果就结了婚,并且生出了后代,他们是最后一批这样做的人之一,然而到了90年代,如果再想求爱,结婚需要在诊所不断接受检查,忧心忡忡地等待着检查结果出来,只有诊断结果各项指标都完全没有问题之后才可以。

面对全国性质的人口数量爆减,以及越来越多的独身主义者,政府只能采用最原始的武器——政策和兵役,由于保守派与天主教人士的全力呼吁,性行为成为了一种强制,因此,所有健康,HIV为阴性的年轻男女都必须参加服役,时间大概是在21岁生日不久之后开始,每个人都会被安排一个督导(通常是本地牧师,有时是牧师兄弟会,大多数这些督导会帮助我们进行心理和道德上的疏导),并弄出一个列表列下可能的伴侣以及具体安排,正如他们所期望的那样,不到一年,生育率开始激增,婚姻、家庭等概念被重新确立。 一开始,任务只需每周完成一次即可,但是生育率没有任何改变,性义务的存在依然改变不了独身主义者的事实,直到2005年以后,规定变成了至少一周三次,一开始仍旧没有任何区别,然后他们就开始致力于通过改造他们必须穿着的规定制服来提高彼此的性吸引力,所以就都变成了那种英勇王子与兔女郎的设定,另有男士的卡斯蒂利亚服务员,吉普赛游侠以及女士的啦啦队长或美国小姐泳装等等款式。 即使这样,早期的服役者依然仅仅是坐在那里互相聊天,没有任何身体的接触,甚至连手都不会牵,从此以后,牧师的主要工作之一,就是向年轻人科普床上技巧,有时他们在教堂里播放黄色录像吸引年轻人,分发AV与黄色杂志。 正如人们想象的那样,两年强制的性服役引起了很多年轻人的不满,逃避服役或者公开硬怼的人不少,为了防止年轻人们不再履行义务,他们成立了一个卧底网络(通常是那些资历较浅的牧师与修女),如果发现不再履行义务的年轻人,就会对他采取相应惩罚。

最后,此举终于开始有所作为,即使代价是人们的普遍不满,这样的新闻反而令一些像我这样的人感到不适,每天晚上,我都必须义务地离开家,穿过几个街区去进行一系列没有爱的性行为。我多么盼望着2012年6月那一天的到来,我完成了必须的服役,开始我真正意义上的独身生活。 * * * 这样的美梦就在2011年的春天终结了,我那次的伴侣是露西尔·麦卡贝,在我见到她的那一刻起我像是寻找到了仅仅属于旧日世界的激情,这是我从来没有体验过的,她点燃了我心中的欲望,从未期盼的欲望。

露西尔·麦卡贝,我的晚间任务对象,住在城市角落的西语拉丁区,为了不令那些人——将服役当作游戏的人感到厌烦,我换上了卡斯蒂利亚服务员的装扮,这座公寓看上去没有什么特色,但是铺设了火灾逃生通道,一座老得只适合被送往博物馆的电梯摇摇晃晃地将我送上了7层,门铃的线路甚至就裸露着,我敲了几次门,却无任何反应,我真的希望这位主修英语专业的麦卡贝小姐姐今晚已经被约出去了。

但是突然一阵巨响之后,门猛然地打开了,一个身材瘦小的女生出现在门后,穿着斑点的紧身衣,就像一个朋克版的马戏团小丑。 “麦卡贝小姐...?”我开始问她,“你是否——” “我是否准备好了?”她用一种嘲讽的眼神打量着我的这身服务员制服,“是的,我想点一份西班牙菜肉饭,配上几只明虾,对了,不要忘记放塔巴斯科辣椒酱。” “塔巴斯科辣椒酱是什么鬼?我是大卫·布莱德利,你的那什么伴侣——” “只是,”说句实话刚才我那种表现也有点特立独行,无怪她会如此反应,也许面前的那个年轻女人实际上感到非常尴尬,“那么,很高兴见到你,露西尔,我其实一直对英国文学很感兴趣。” “罢了罢了,别跟我来这一套,你到现在一直服役了多久?看样子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麻木。”她站在我身后,被书架包围,手指划过这些书的标题,似乎寻找着能够告诉她接下来如何去做的答案,也许是为了虚张声势吧,她耸了耸肩:“我应该让你喝点什么吗?我可记不住那个糟糕的剧本是怎么写的了。” “别喝了,如果你着急的话,咱们直接来就好了。” “我可不着急,”她摇摇晃晃地走进卧室,就像是一个情绪低落的中二少女,在培训中,从来没有人告诉过我这样将如何处理,即使是在教堂看过多少遍色情录像也不能——这种不符合常规的装束,散乱的头发,轻薄嘲讽的话语,她难道是新的卧底监督?想引诱我犯错误的监督?我仿佛看见了我的义务变成了每周七天,可怕的事情历历在目..... 我看到她把自己的任务卡撕得粉碎,踩在脚下,她绝对不是卧底,没有卧底会这么对待自己的任务卡。 我向前走了走,思索着如何控制住她,突然被什么挡住了。 “给我好好地呆在那里!”她绝望地看着我,我发现她很可能没有什么经验,也许是个新手,仅仅完成过一次任务。所以她才穿着打扮成这个样子。 “好了,你现在可以进来了,想吃点什么吗?我可以保证你我的鸡蛋是全城最好的,我现在有点紧张,你是怎么撑下来那么久的?” “我没想过这件事。” “我也什么都没想过,看吧,布莱德利先生——大卫,随便你叫什么名字,你听着,我根本不能做这个,而且我也不想怼你......” “别担心,”我举起手,思索着如何逃出这里,“我有我的方式,守则上也写着不能出现暴力的强迫行为。” “这世道变得好快啊,和我祖母那时的社会已经完全是两个样子。”她诡异地一笑,似乎怀念起了过去,也许是出于忧虑,她跑到门前追我,“告诉我,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我知道我有知情权。” “嗯......其实也没有什么。”面对如何把这个漫长而复杂的流程说清楚,我有点拿不定注意,我回想起了当时在教堂,教士们的讲解,还有那些教学录像,当我和她说完这些时,就像一场化疗,她镇静下来了,闭上眼睛,心里想着她作为公民必须尽的义务,她必须繁育后代,学校的操场上将充满喧闹的孩子,而其中之一就是她的.....“我不应该担心,这本来是非常文明的正常行为,至少完事你就不用再呆在这里受罪了。” “哦感谢,你好体贴,那么就.....” 我将钥匙从她手中拿开,思度着如何让她打消顾虑,廉价的染料开始从她的头发间褪色,在头上留下一道红色的印记,她靠在书架前,如同反抗罗马军团的布狄卡(英格兰东英吉利亚地区古代爱西尼部落的王后和女王,领导了不列颠诸部落反抗罗马帝国占领军统治的起义——译者注),放开她目前的痛苦不说,我很好奇她为什么要顾虑这种对于双方都一劳永逸的事情。 “不....”我再一次关上了门,“他们不会发现你,不会的......” 那天晚上,我爱上了露西尔·麦卡贝,但是我们还是默默地为自己的私人生活预留了一定的空间,并不是某种难以启齿的淫荡。当这段关系开始时,虽然并没有产生所谓身体上的化学反应,但是这丝毫不影响我对这位年轻小姐的迷恋。漫长的服役也逐渐并非不可忍受,在见过那些冷淡的丽贝卡们和强颜欢笑的苏珊们,我终于发现,原来,我只认识露西尔·麦卡贝这一个女人,在我们长达六个月的秘密关系中,我突然发现一种我们老一辈人可望不可及的真爱,它就在我的身边。 起初,我的目的非常单纯,仅仅是拯救露西尔而已,我伪造签名,欺骗督导,祈求或贿赂朋友们冒名顶替,露西尔买通了一个化验员伪造怀孕证明。由于此举意在建立基因库的多样性,所以婚姻或任何形式的一夫一妻制在这里都是明令禁止的,但是,只要是我闲下来的时候,我都要和露西尔在一起,就像她的爱人,守夜人,监视者或是保镖,与此同时,平常的医学学习也不能丢下,一旦有朝一日,待我变得足够好,她也结束了漫长的服役之后,我们,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结婚了。然而,通过高智能的电子计算机,我们的所作所为终于被督导发现了,其实我早已做好了准备,然而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则是保护好露西尔,即使感受到一丝妒忌,我仍旧去听了她的讲课,坐在最后一排,看着她提问前排学生,这时,她不再是那种朋克风格,而是那种温和,谦逊,保守的感觉,在课堂上,或是行走在街上的时候,她从不张扬。 该来的事情终于发生了,督导来到了露西尔的公寓,这个眼光深邃的基督徒身穿吉普赛游侠装,他油嘴滑舌地说着恶心的情话,并在卧室推倒了露西尔,死死地按着她不放手,我恼羞成怒,终于动用了武力,把这个小子扔出窗外。 那一刻,警察和救护车赶来了,我们的秘密暴露开来。露西尔被送往感化院:一个供失足妇女改过自新的教堂,我也必须接受法庭的审判。 然而我依旧坚持说我希望和露西尔结婚,希望成为她未来子女的父亲,就像一个过去时代的老男人,勇敢地对抗敌人,保护住属于自己的爱情。 然而,他们却声称我是一个自私自利的小人,过度的浪漫与对女人的理想主义被认为是一种罪行,于是,他们给我的判决是,我需要继续服役三年。 如果我拒绝了,等待着我的将是那个最坏的结局。

但我选择了后者,因为这样仍然有机会见露西尔最后一面,法庭对我的选择相当失望,但是作为一名曾经的医学优等生,他们还是允许我选择一种自己最喜欢的解剖方式。 198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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