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沃什诗作：《致罗宾逊·杰弗斯》

致罗宾逊·杰弗斯

✄ 诗 | 米沃什 ✄ 译 | 胡桑

倘若你还没有读过那些斯拉夫诗人， 那会更好些。那里，没什么 可以让一个苏格兰—爱尔兰漫游者寻求的。他们生活在一个 一代又一代延长的童年里。对于他们，太阳 是一个农人通红的脸庞，月亮透过云层窥视， 银河像一条白桦成行的路，让他们欢欣。 他们渴望永远近在咫尺的王国， 永远触手可及。然后，在苹果树下， 身穿简素亚麻衣服的天使们，将会拨开树枝探出头来， 在白色的集体农庄的桌布旁边， 热忱与友爱将会款待他们（有时落在地上）。

而你来自惊涛骇浪的岩岛。来自石楠丛生的荒地， 那里埋着一个勇士，他们敲碎他的骨头， 于是他无法附身于活人。来自海夜， 你的祖先们停靠在岸边，缄默不语。 在你头顶，没有面孔，无论是太阳的还是月亮的。 唯有星系的悸动，永恒不变的狂热， 属于新的肇始、新的溃灭。 你的一生在倾听海洋。黑恐龙 跋涉之处，一片野草密布的紫色地带闪着磷光， 在浪尖上起伏，犹如在梦里。阿伽门农 渡过浪涛沸腾的深海，登上宫殿的台阶， 让自己的血溅洒在大理石上。直到人类消失， 纯粹、多石的大地被海洋拍打着。

薄唇，蓝眼，缺少优雅或希望， 在上帝这可怖者、世界的身体面前。 祈祷者不被听见。玄武岩和花岗岩。 在它们之上，一只猛禽。唯一的美。 我必须与你一起做些什么？我来自果园中的小路， 来自没人教过的唱诗班和圣体匣的微光， 来自芸香的花床、河边的山峦、一个热情的立陶宛人 在其中宣告童年的书籍。 哦，凡人的慰藉，无用的教义。 然而你并不知晓我所知的。大地 比赤裸裸的元素教导了更多。无人可以给自己 一双神的眼睛而免受惩罚。如此勇敢，在虚空中， 你将牺牲呈献给恶魔们；那里有沃坦和托尔， 有厄里倪厄斯在空中尖叫，有狗在恐惧， 当赫卡特携带着死者随从走近。

不如将日月刻在十字架的接合处， 就像我的住地所做的。给桦树和冷杉 取女性的名字。乞求庇护， 以避开沉默而奸诈的力量， 胜于称赞一件野蛮的事情，就像你曾经所为。

✄罗宾逊·杰弗斯（Robinson Jeffers, 1887—1962），美国诗人，以有关加利福尼亚州中部海岸的诗篇著称。1914年后一直居住在加利福尼亚沿海地区的卡梅尔（Carmel）。1924年因发表《泰马及其他诗篇》一举成名。

大陆尽头

✄ 诗 | 罗宾逊·杰弗斯 ✄ 译 | 胡桑 春分之际，当大地隐匿于晚雨， 锦簇着湿罂粟花，迎候春日， 海洋由于一个茫远的风暴而膨胀，冲击边界， 岸涛摇撼着花岗岩床。

我凝视着花岗岩和浪花的边界， 耸立的海标，我感觉到了身后 是山峰和平原，广阔无垠的大陆， 我眼前，是一大片海和陡立的水面。

我说：你用熔岩与藻饰南方的星罗棋布的 珊瑚联结了阿留申群岛的豹岩 越过你的洪水，那生命面对我们，追寻着日出， 跟随着黄昏之星。

久远的移民与你相遇在对面，这对你来说 什么也不是，你忘记了我们，母亲。 当我们从子宫里爬出来，躺在 潮汐线上太阳的凝视中，你年轻了许多。

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自那时以来变得傲慢， 而你变得愤愤不平；生活留存了 你行动自如、柔和、不安的力量；羡慕坚硬， 这石头的睥睨一切的静默。

潮汐在我们的静脉里，我们仍然映照出星辰，生命是 是你的孩子，但在我身上有着 比生命更苍老和更艰难的东西，更无私的东西，还有眺望着 眼前一片海洋的眼睛。

这眼睛眺望着你从冷凝的薄雾中 填满你的岩床，眺望着你改变它们， 看见你的柔和，暴烈地磨损你的边界， 吞吃岩石，与大陆替换位置。

母亲，虽然我歌吟的节拍就像你惊涛拍岸的 古老韵律，然而我从未在你这里学过。 在没有什么水之前，有着火的波浪，我们两人的 音调从更加古老的源泉中流溢而出。

✄ 两首诗均选自米沃什散文集《旧金山海湾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