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演刘畅(下):磕长头都见过,《冈仁波齐》为何票房过亿?
去年,中国电影导演中心在成都举办了一期的“影享电影艺术沙龙”,邀请了纪录片导演刘畅来做客,不仅现场放映了由其执导的《音乐公路之旅》系列纪录片,刘畅导演也在现场发表了精彩演讲。以下为整理后的下部分演讲内容(点击此处可查看完整版演讲视频:https://v.youku.com/v_show/id_XMzUyNTc5NDgxMg==.html?spm=a2hzp.8253869.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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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刚才说到还有敬意。我们说敬意是什么,就看《冈仁波齐》这种,就是旅行片里头经常会用到这个展现方式吧。
比如我们拍美丽的风光,《冈仁波齐》里头看神山的话,美极了,包括我们拍任何的旅行作品也会拍优美的风光,震撼的场景,环境和场景是什么。

其实你看,就是雪山、平地、沟壑,然后水流、冰川也好,雾也好,云也好。
然后我们的理解是什么,山是什么东西,为什么我们在野外的这种环境,在这种壮美的风光,我们就感到奇特的内心感受。
其实想一想,看来看去,看多了都看腻了,比如说,我们经常会跑地方跑多了,玩多了,你像现在青藏线好多地方,我都看腻了,走太多了看腻了,这指的是什么,指的是失望。

因为本身这些东西,这些山水,本身就是从平到运动,到起来,再被水冲刷回去,再平掉再起来,对吧。这个东西就是时光的一个运动,在缓慢运动。
说白了,我也是天文爱好者啊,就看别的星球的平整性啊,什么的,包括地球的这个面貌,整个风光,看风光好就是水,带来时间的雕刻。
这个东西是我们所有人都特别喜爱的东西,我们人也一样,也是一天到晚的从生到死。

我们度过了这种不停的起伏,不停的被磨平,不停的又被抬起来,又被磨平,又长出来,又被磨平。
就像周朝说的那句:他得先长出来啊,平了不要紧,再长出来。
所以在这种过程中,我觉得这种音乐也在讲律动,峰值峰谷,然后峰顶上也是这样,它只不过时间更长。它也是一个需要冲洗的一个过程,一个冲刷的过程。

这种东西诞生了什么?诞生了美,基本上我理解的这个美学元素,就是这个时光带来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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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你在看山水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体验?然后山水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以前一直不知道啊,只是认为我们是旁观者,后来发现一个互动者。
这互动者是谁呢?是我们在06年去那个长江源格拉丹东雪山去拍的一个片子。
我在拍片子过程中,开车开了3天左右,我当时记得还挺牛的,30辆越野车,我们组大车队往上走。
一路上也是克服各种各样的困难,非常难,无人区嘛,各种都是那种8个轮子的卡车拉。就这种情况,天天陷车,但是我们浩浩荡荡的杀去了格拉丹东。

然后在那,我们志得意满,觉得自己特别牛,啊,这个没人来过,我们来啦。这种情况下,突然发现有条河,准备过那个河去对岸扎营。
但那条河,因为那个阳光很大,融化的冰太多了,所以那个河就涨了,这时候我们司机就说,我们要扔那个石头,去找这河滩浅的地方,我们好开车冲过去。
一看,诶,那横了一死尸。结果发现还真是死尸,而且死了大概有一个月,就因为他的脸已经黑了,眼珠子也被鸟叼走了,但是身上皮肤还仍然有弹性。

然后,那边户外的人比较有经验啊,觉得一个月左右,就看他身上的这个什么手表、钱包就都没了,在他下游200米发现了一个睡袋。
大家都特别奇怪,这个人是上身穿冲锋衣,下身穿牛仔裤。就是这个搭配非常奇特啊,又不像登山的,又不像游客。
而且格拉丹东那无人区里头,只可能是出山难死在那个登山的人,或者也可能应该是被水冲下来的。当时我们就猜测,所有人都在说他是一个业余的游客还是登山家?

后来我们又花了很长时间,发现这个人是得了肾病,然后呢,已经知道自己只有这半年的生命,这个人是内蒙古人。
然后呢,他绝望了,之后用这六个月的生命,开始了自己从来没有过的一个旅行。从内蒙到云南,到那个海南,听说把他这一辈子想去的地方,用半年都去了。
然后在青海格尔木那边,给家里邮了封信,就说这个我差不多了,我死就死在格拉丹东去,然后我死不了我就回来死,回到这个巴盟凌河去死。

就发现这事,我就觉得特别触动,就是我们终于看到有人互动了,这是什么意思?就是说他在生命的最后,他选择的是那个地方,他的互动是怎么产生的?
是因为我们一直在脑海中看着那个睡袋,再看着他那个尸体,就在想,这个人死之前最后一刻是什么样?
我们发现他原来是一个去寻死的人,但这个寻死的人恰恰被我们看到,他最后死在山间的那一刻,他的这个时光的流逝,他边上一个人都没有,跟那一群山的这个时光的流逝,找到了一种对话的方式。

就这种东西对我来讲,哇!这种就是产生美的根源所在,就是美。我讲的是不是有点瘆人啊。
我觉得这就是,我们从环境、从人讲到了这个旅行片、公路片、音乐片这种,为什么好看?为什么我那么痴迷于此?就是因为对它有这么多无可替代的、有共鸣感的美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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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以再看下《摩托日记》那个结尾。就在片尾电影的高潮部分,一般都是出现剧情大反转的情况,但是其实看到这的时候,我们就有特别的感受。
就真的是我觉得这个片子,高就高在切·格瓦拉最后变成那样的一个人。这些画面就实现出来了,没有去讲什么,没有去讲如何一个革命家是怎么诞生的啊,丰功伟绩,最后大反转。
没有英雄主义,只有人。就这种普通人的这种面貌,里面的苦难和他们本身的那种挣扎,所以说导演也很厉害。

正因为有了这个东西,才能说《摩托日记》这个片子不仅仅是非商业性,就从导演在处理切·格瓦拉这个人物的时候,他在大格局上还有这么一个非常精彩的地方。
他这种精彩并不是说得到一个什么奖,这么精彩是通过我们这个观者,我们自己内心找到了一个安慰。

就说我刚才说的那个雪山的事一样,那个最后对他来讲是一个巨大的安慰,这种安慰是产生一种极致性。
这种极致性带给了我们这种困在城市中的人,另外一种可能性,这种可能性的审美,可能是因为我们的机缘所决定的吧。

又说回来,这些人的形象其实开始都是在观察,都是一个一个人在做这种观察,但是在角度变换的结尾,把这些片中所遇到的陌生人,在结尾中给集中起来。
我能想到每一幕发生的,就跟《摩托日记》里面发生的这种漫长旅程一样,很多事情都在这个结尾,全部都走一遍。这就是我们说的这个角度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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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半天这个旅行方面,我还比较想跟大家聊聊这个音乐方面的东西,然后我们放一下这个《乐满哈瓦那》。
就它是个音乐制作人和他的孩子,98年的时候去那个哈瓦那,遇到了一个CLUB,花了五年的时间去录音。
它这部分有旅行片的那种感觉,那个CLUB已经倒闭了,遗失了很久,俱乐部又找到了一些当年的老人,把他们请过来排练做录音。这个片子特别棒,推荐大家回去看下《乐满哈瓦那》。

就这样的老人,这两个艺术家也是,生活特别简朴,甚至跟音乐无缘了。然后因为这个片子,出了张专辑,流传得到处都是。
这是他们在欧美做巡演的时候,这是他们录音的时候,在巡演的时候,空间结合在一起。
像维姆·文德斯的纪录片,好就好在,它也是在讲解事物。

开场是演出,在欧美的哪个大厅我忘了,是几万观众在那种巨大的场所里面,因为他们实在太红了,而且这些音乐人在排练的时候,是在古巴的首都哈瓦那开始的。
在这个过程中他不停的去查找,去寻找这些CLUB的这帮人,这帮拉丁音乐的古巴特有的这些艺术家。

而且找那些艺术家的时候,照片海报都是年轻的,但是找到的时候都已经是这个岁数了。
咱们国家也有,什么丽江啊,很相似,但是没有一个好的制作机会,能拍成这样的影片。
但他还有一个另外的优势,他们这个音乐确实太棒了,这不得不承认他这个音乐的这种气性,就这个气息和这种共鸣感太强了。就这种东西一出来,那才是古巴的样子。

古巴哈瓦哪怕还有破旧的美国汽车,破旧的这种繁华的这些楼,但到现在什么东西都没有,而这一个音乐气息,能够把整个因素都串在一起。
就这种怎么说呢,就是他先天的优势是拍那些老人,就跟丽江里面纳西族是一样,老人本来就是一个特别出彩的题材,但是他把老人的这些动作,重新又回来的动作拍出来了。

因为这个古巴的歌词太棒了,他的这种热情,他的那种生命的那种力量特别强啊。
一帮80岁的老头唱的歌,都是那么优美的、忧伤的歌曲,他不是一个架的很远的、很高的,唱的是一种共鸣的那种情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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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后来,知道这片子里面的老人全都挂掉的时候,真的是唏嘘,觉得情怀这个东西,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一个扯淡的事情,它就是由一些简单的,可能身边这种被忽视的东西组成。

比如那个磕长头,比如说老同志唱歌,我觉得这种东西可以拍的那么情怀,实际上就是这么简单的拼接的这些元素,你怎么把它拍得好,能拍出来,这种工作很了不起,能干一辈子也不烦,是吧。
这就是我们重复的这种生活体验,可以在音乐里面变得新鲜,包括在旅行的时候,我们可能会像那个《音乐公路之旅》,遇到好多这种不能沟通的问题,对吧,当地人说话听不懂。

然后新疆的那边,你说新疆的,内蒙说内蒙的,云南的又说少数民族话,你听不懂,那怎么办?不用说什么,直接一个乐器,一个音乐过去。
两边人不管是唱山歌的,还是唱这个民族歌曲的,还是唱布鲁斯的,搞这个摇滚的,他们在这个时候基本上就拿音乐相通,沟通的时候就非常非常有感受,音乐真是扩大了所有人的这种交流空间。
我在弹这个吉他的这个和弦的时候,那边唱山歌的人其实很明白,马上就在一个点上,就把自己的歌给对方放,和对方形成一种特别奇怪的,互相之间就可以理解的一个不好研究的事吧。

说的虚哈,那还是看我们的《音乐公路之旅》吧,我们刚放的周朝是两集合在一起,整个片子是六集,所以前面还有穿梭在云南的那个旅行,还有新疆的那个建筑,坐火车去旅行的元素等。
以前都是跟大家去分享路上怎么好玩的故事,今天讲的是一些公路的音乐纪录片和这个旅行电影的分享,不知道枯不枯燥啊,但我就是想说,我觉得太重要了。

因为做我这个,往这个方向去走的这个中国制作团队,纪录片的制作团队,电影的制作团队,往旅行和音乐的方向走的太少了,真的太少了,就是少得可怜。
大部分导演也好,制作团队也好,都在做别的,都在做那些见效很快的,剧情很强大的。
我特别希望咱们四川,因为我原来在那个川师大的学院,给他们带过一两节课。

川师大有好多这个专业的学生都挺棒的,就是脑子特别厉害,特别有想象力,而且也能吃苦,他有这个去做纪录片的这种长线生命的事件和可能性。
就我希望呢,今天现场这些东西能够有点用吧,实际上我讲的也不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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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我也想说,我的旅行是14岁开始的,当时是在美国芝加哥,记得我爸带着我,我们开车从芝加哥一直开到佛罗里达,然后又穿到了美国的西部,洛杉矶那一带。

反正那是人生第一次大的长途旅行,我父亲呢,送给我一个DV机,那时候DV机是刚刚有,还不叫DV,叫VFS,就是模拟的那种小摄像机,非常少,刚出来的时候。
我14岁拿到那个东西,就一路走一路拍,也没有剪辑的软件,也没有衔接的软件,就不知道该怎么去处理。
但是我想,那时候14岁,现在40了,这么多年过去,现在我走到这一步,干的这件事情,遇到人生的收获和人生的困境,都没有白干。

我有一次跟我父亲的关系非常远,因为他就在美国,我在中国,我们在美国的旅行还是我去探亲,就是一直生,就是见面一直都没有感觉过他的存在。
当然现在这种话我听得特别多,就是天天我家也有人讲,你这个太没存在感了,天天出去拍片子,孩子都对你没有存在感。
但是我想,因为我的父辈也是这么过来的,对吧。爱是存在的,他给了我旅行,给了我台DV,这种苦心是很久以后才明白的。

有一次我们在珠峰脚底下拍片子,取一个珠峰的镜头,这个镜头很容易啊,很平常啊。
但是我拍的时候,就听到我的摄影师打了个电话,他是东北人嘛,说那个老爸,儿子可牛逼了,儿子在那个珠峰脚下正拍珠峰呢,拍珠峰的岩石,怎么美啊,特别骄傲。
我当时一听就愣了,我就说哎呀,我跟我爸也打一个,因为我基本上可能三十多年没跟我老爸有过什么交集,没跟他说过一些内心的话,没有机会。

因为都是传统,他是很传统的人,没有那种语言交流的这种软的东西。反正那一刻我就特别感动,我就看珠峰在那默默流泪,我就受不了。
我就哎呀,我发现自己是这么缺失的一个人,就打起电话。我爸马上就接了,第一句话就说:哎,你找你妈啊,等一下我叫她。
这个怎么说呢,现在我拍的这些东西,做的这些,包括现在很明白,在当时其实早在那个时间里,就注定了是什么。

因为我不是那个唯心主义,但是这一切都是积累带来的。这些细节积累起来,就成为一部影片,从观察者变成创造者,这是一个特别快活的事情。
今天我讲的比较碎,也比较多,希望今天就是能给大家带来收获,然后再次感谢中国电影导演中心和影享电影艺术沙龙。

这次也让我觉得很特别,看到很多人都听得非常认真,我也心里特别感动,有时候能有这样的机会给我,是真的非常开心的,谢谢大家!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