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云
天空白蒙蒙的，好厚一层云，遮住了艳阳，地面阴阴的。他站在台阶上，望向外面，路上车水马龙，身边有人擦肩而过。他脱下黑色外套，搁在手臂上，又因背包过重，左肩略微提高了些，接着又换了一条腿站。突然，有个人往他左手边一站，个子不高，刚好到他的胸膛，他歪身一看，不是别人，正是他一直等着的人。
女孩咯咯笑道：“走吧。”他转身，跟着她走进身后的商场，一双眼睛不看路，只落在她的身上，她的额头、眉毛、鼻尖、小嘴唇，粉噗噗的脸颊、还有一抹棕发。她转过脸来，问他：“看什么？”他不说话，只看着她。她又问：“你在干嘛？”他才回过神来，回道：“看你呀。”她顿时红了脸，忙扭过一边，道：“有什么好看的。”他道：“好看。”说着便上前轻轻搂住她的肩膀，她倒扭捏起来，转身拽下他的手臂，嘴里得意的哼了一声。他觉得好笑，又不敢造次，伸手去牵住她的手，一时来到一家火锅店，见门口排起长队，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都摇摇头，便去了别家。吃完午餐，他使纸巾擦了擦嘴角，结完账，隔着桌子俯身去拿她的手拎包，将它塞进自己的背包里，还以为她仍坐在对面，抬头才发现她往店门口去了。
路口人多，他担心她有什么磕磕碰碰的，想保护她的左边，右边又露了空缺，跑到右边，左边又来人了，于是兜兜转转，也不知过了马路。她走在前，他在身后看着她领着他在街上拐来拐去，娴熟得就像是逛她的后花园，正看得出神，忽见她往后一瞧，倒唬了一跳。她笑道：“喂，喂，喂。”他向她睃的方向看去，原来手落在她的腰上，害她感觉怪痒的。他笑了笑，重新搂住她的削肩，这次没挣脱，依着他的臂弯。他又从上偷偷睃了她一眼，因觉得她瘦了些，又不懂得照顾自己，想着，不觉嘴角垂了下来。
一时两人来至车站，都探头探脑，远处来了一辆公交车，车头上写着609，她先叫道：“来了，来了。”他因近视，急忙拿眼去细瞧，当车开到跟前，方道：“不是呀，我们要搭607。”她拿眼斜斜的瞟他，说道：“你什么时候变聪明了？”他笑道：“嗳哟，小心我等下拍你。”说着便要拿她，她一个弯身，好险躲开，他见被她躲开了，抿嘴笑了起来，一面又伸手要拿她，好不容易牵起她的手，刚握住，便皱起眉头道：“你手怎么这么冷？”她道：“嗯，一直都这样。”他忙把她的右手也拿来，握在手心里，搓了搓。她撅着嘴道：“诶，你还没表白呢。”他笑道：“表啥白，不拒绝就是默认。”她一时挣开他，说道：“那我拒绝。”他道：“要是你跟朋友也这样拉手搂肩的，那我也是醉了。”她认真的想了想，道：“有一个。”他笑道：“嗳哟。”说着，伸手又将她拉回身边。她扭过头去，说道：“反正要表白。”他道：“好，听你的。”
话音一落，却听她叫道：“来了。”他忙伸出脖子，往前看了一看，说道：“不是。”她道：“后面那辆。”于是他又探出头去，等车开走，瞧着后面果然是607，叹道：“你这也能看见。”说着，两人乘上汽车，一径来到了海边，他四下望去，看着指示牌，说道：“我去上个洗手间。”她道：“好，东西给我吧。”便伸过手去，他犹豫着，道：“很重哦。”她道：“没问题。”拿着背包就往肩上担，见他远去，自己便在原地徘徊，又绕着铜像转了好几圈，正纳罕怎么去了这么久，抬头一看，见他从远处走来，一面走，一面捋起衣袖。她立住脚，直直的瞅他，发现浓郁的横眉下，一双深邃的眼眸也在打量她，如此陌生，却又这般熟悉。他来到身边，伸手说道：“来。”她才回过神，将犹如十斤重的背包扔给他，自己先上了天桥，过到对面，放眼望去，海面灰灰的，就像一块很大的水泥地。
她说道：“跟我说你的故事吧。”他问道：“你想听什么故事？”她道：“都想听。”他道：“都想听？那可讲不完了。”她道：“那你简单说说。”他思索一番，道：“你至少告诉我你想听什么嘛。”她道：“说说你的感情。”他听了，低头向她睃去，笑道：“哦，原来想听这个。”她的脸颊顿时变得绯红，想辩不能辩，恨得想跺脚。这时他说道：“我认真谈过的也就一次。”她怔怔望着他，听他接着说：“那是初中的时候，后来没了联系，就散了。”她急道：“你讲详细一点嘛。”他笑道：“还要怎么详细哟？“她道：“说一下怎么在一起的嘛，还有你喜欢她什么，为什么分手了。”他听了，笑弯了腰，过了一会方道：“你知道这些干嘛？”她道：“了解一下。”他瞅了她一眼，见是认真的，便道：“好吧。”吞了一口唾沫，又道：“刚开始是她牵了我的手，后来我们不知不觉就在一起了。”她还想听下去，却发现他不说了，便问：“没了吗？”他道：“没了。”她道：“怎么总感觉你遮遮藏藏的。”他笑道：“这不是遮藏，主要是跟现任聊前任，很奇怪，而且怕你吃醋。”她道：“怕什么，我不容易吃醋的。”他低头看了看她，自语道：“不行，看来我要加把劲。”
她听得一头雾水，问他：“什么？”他只不语，看见前方有块小丘，青青草坪，便问：“坐不坐？”她点头道：“嗯。”两人放下背包，伸着腿，望着对面的海，一阵海腥味的清风扑面而来。他挪了挪下臀，挨近她，紧贴着一侧，她推道：“死开点。”他笑道：“不走了。”说着又抓起她的手，扣成一团，低头把着看了一会，道：“你的手好小。”她道：“你的手好大。”说着笑了起来，一面拿眼瞅他，一面又道：“你知道吗？被你抓着，好像清朝的酷刑，夹手指。”他笑道：“反正不放手了。”她一脸腼腆，也低头去看他的手臂，见一处伤疤，便伸手轻轻抚摩，说道：“这是什么时候弄的？”他便跟她一一解释，她侧着耳朵，倾听他的故事，刚听完，问道：“你腿怎么那么短？”他道：“那是因为我坐上来了。”说着，便挪了下去，正好跟她坐在一线上，腿一时也长了。她看了，握嘴笑道：“靠。”
两人又聊了一会，方起身，纷纷拍掉身上的枯草。他转过身，背后出现一大片草原，她握嘴笑道：“怎么那么多？”一面说，一面给他拍，拍不掉的，又慢条斯理的捻，一根接一根，往下的，她笑道：“屁股上的，你自己来。”说着便往前去了。
他笑着，一面低头赶上去，路面金光闪闪，夕阳的余晖洒在他们的身上、脸上、发上。他道：“猪。”她扭身看向他，听他说道：“不知道余生有没有机会陪你慢慢变老。”她道：“这是表白吗？”他点了点头，她道：“给我几天时间考虑一下。”他将她搂入怀中，急道：“还几天？不行，现在回答我。”她笑道：“那今晚回家给你答案。”说着，挣脱他的手臂，往前跑去。他从身后望去，夕阳下的她火红火红的，有些刺眼睛，便眨了眨眼，又仔细瞧去，见女孩发丝飞扬，步履轻巧，一面跑，一面回首寻他。
他追了上去，揽着她，在她头顶上吻了下去，轻轻的，深情的。她忽然叫道：“车站。”他忙扭头看去，果见前方有一车站，于是跟她走了过去，乘上一辆公交车，回到了繁闹的街市。路上人来人往，他把手放在她腰上，她一个回身，便扣住他的手臂；他将头轻轻靠在她的脑袋上，她便用力顶了回去，他道：“你是牛吗？”
她却道：“我以后会不会练就一身铁头功呀？”说着便到了路口，车流如影，他仔细搂着她的肩，走到路中央时，忽听她叫道：“嗳哟，狗腿子，你的尾巴怎么在这儿？”他唬了一跳，低头一看，发现地上躺着半根面包，便知道她的意思，于是说道：“不是我的，我的尾巴好端端的，不信你摸一下。”她看了他一眼，又看了他后臀一眼，然后转回来，狠狠的白了他一眼，一面又忙伸手让他绕开着走，说道：“别踩着了，怪可怜的。”
一时两人过了马路，进入商场，好不容易找到了电梯，一径上至五楼。电影院里挤满了人，他们排队买了爆米花跟可乐，又拿着两张电影票，缓缓走入影厅。他在前，让她坐在里面的位置，两人刚坐下，天花板的灯便开始褪去，荧幕亮了起来。她怔怔望着荧幕，他却偷偷扭过头来，趁她看电影的空隙，细细观望她的轮廓，看着看着，眼睛不觉落在了她的唇上。周围的人哗然一片，他拿起一颗甜腻腻的爆米花，送到她嘴边，指尖轻轻触碰到她的唇尖。她一面看电影，一面展开嘴巴，他伸进一些，抽手时，指上沾有了她温热的唾液。他只继续望着荧幕，过了一会，也捡起一颗放入自己的嘴里，黏似糕饼，热如春风。
他又重新捻起一颗，送到她的嘴边，她咬了下去，嚼了一嚼，忽地转身，从他怀中的桶里抓出一大把，也送至他的嘴边，他不知，展开嘴才知大难当头，吧唧吧唧的嚼了起来。一时吃完，扭过头去，在她耳边轻谈了一句，她没听清楚，也扭头挨着他的耳朵，问道：“什么？”他细语道：“你瓶子里还有水吗？”却不知体温攀上了她的脸颊。她又挨近了一些，悄悄道：“你要喝吗？”他道：“不是，我只是看你不怎么喝可乐。”她道：“喝呀。”说着便拿起可乐吮吸了一口。他笑了笑，抽身，又捡起爆米花来吃。
影片去了尾声，散场了，观众纷纷站起，都往下走。两人一时来到马路边，她拿起手机，看时间不早，赶忙拦截了一辆出租车，上车前握住他的手，叮嘱道：“地铁在那边，别走错了。”他笑着点头，一时见她回过头来，又道：“我接受你的邀请。”说完就开车门，上了车，司机也不停一下，直接把人开走了。他立在原地，愣了一下，回过神来，车已经拐弯不见了。他抬头仰面，只见天上的月亮去无踪影，乌云晃呀晃，他的一颗心也跟着摇呀摇，没个着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