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洞宾别传》第十章 蓝蛇精胡玉莲
第十章 蓝蛇精胡玉莲
暂且不表吴月娥、兰香和吕洞宾道人,却说公骆驼国又发生了一起大事。
这一晚,正是半夜,国王波特的皇宫中忽然钟鼓齐鸣,灯笼火把亮如白昼,正在酣睡的众王公大臣被太监、校尉们从家中叫醒,带到金鸾宝殿前跪成一片,恭听圣旨。传旨太监朗声读到:“奉天承运,圣主昭示天下曰:‘孤家正睡在龙床上做梦,梦见自己当年是西方昆仑仙山上的一只毛毛虫,因生得肥满多汁,受到一只灰肚皮喜雀的青睐。孤家正要被啄食,却被一众游山的仙人惊飞了灰肚皮喜雀。当年还是毛毛虫的孤家,因一阵头晕发昏,不幸从树叶上掉下来,落到仙人的脖子上,犯了不敬仙人之罪,被贬凡间投胎,要经历十二次大劫难,二十四次小劫难,共计三十六次劫难,才能赎罪。又蒙金甲天使告知,从前孤家被独脚厉鬼所化美女迷惑,从而祸害了国家;又被妖精吓得昏死过去,都在劫数之中,皆乃天意。
自从孤家在梦中知晓了天机,自然就想要早日历尽劫难,重回仙界,就天天盼望能遭遇奇祸:不是皇宫倒塌,将孤家砸成重伤;就该是朝中出了乱臣贼子,暗地里想要犯弑君之罪;再不然就是孤家偶然看了一本兵书,就决定统率三军,御驾亲征边境反叛,一展本王的军事才华。却不料刚一开战,竟然就全军覆灭,孤家也成了俘虏,被装在马拉的囚笼里,披发跣足,血迹斑驳的身上镣铐叮当。孤家正在继续做梦,正好梦见金甲天使显灵,告知天庭已赦免了我的罪恶,要在今晚派一大群仙女接我上天,去昆仑山后山重新做神仙毛毛虫。钦此。’”
跪在金鸾宝殿前的王公大臣们个个面面相觑,心中疑惑道:“什么毛毛虫、灰肚皮喜雀?当今圣天子是不是被噩梦魇住,圣聪不明了?”
此时,城门官连跌带滚地上殿来,惊慌跪奏道:“陛下,大事不好了!山大王段秋莲领兵来攻打我邦!”国王波特和大臣们登上城楼,由城垛间往外一望:果然在远方的夜空里,密如繁星的火把越出越多,漫地铺展而来,早听得鼓声如雷,杀声四起。国王波特这才明白做噩梦,就要走好运;做了美梦,醒来就祸事临头。
段秋莲率领大军在城楼下稳住军阵,抬头眺望,只见公骆驼国国都,城楼壮丽,宫殿巍峨,想来是金银财宝无数,牛羊成群了。这次率军暗夜突袭从未被劫掠过的公骆驼国,应该是大获丰收。想到这里,段秋莲喜上眉梢,和身边的副将们相视一笑,手挥令旗,引导身后的大军向前掩杀。公骆驼国率军出城御敌的镇国威武大将军耶迦叶一见,拨转马头落荒而逃,死在乱军踩踏之中。段秋莲的骑兵逐一宰杀溃逃的公骆驼国将士。月光下的大地上,四处刀光闪亮,热血四溅,血沫飞舞。段秋莲见将士们杀得酣畅淋漓,不禁面露洋洋喜气,再也按耐不住杀戮的热情,不自觉地扣紧两手护腕,抽出腰间长刀,对身边的一个副将道:“绣云,你跟随着我,数一数今晚我杀的人数。”旁边的几个副将高兴地喊道:“前面的将士们让一让,我们家大王今晚要亲自来砍杀。”正在驰骋逐杀的段秋莲的骑兵们一听,都住了手,让开一条大道。段秋莲跃马挺身,手提双刀,对众人笑道:“将士们辛苦了!”众将士发出阵阵欢呼声,纷纷道:“段大王辛苦了!”段秋莲又道:“大家杀得痛不痛快?”众人齐声道:“痛快!”段秋莲欣慰地笑道:“各位姐妹们,这一次攻打公骆驼国国都后,我们回师深山,有半年都不会出来,所以城破之后,大家尽可纵情烧杀劫掠,任意而为。”众将士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阵,随主帅重又杀入阵中。
在城头观战的公骆驼国宰相摩太师对国王波特道:“那个骑白马,披白缎战袍,束细鳞软甲的女子,就是山大王段秋莲。”国王波特忙仔细观看,惊恐道:“哎哟!我的阿娘耶!她又杀了一个。我的将士们,长了二十多年,三十多年,好不容意才长大,就这样被她一刀一个杀死。哎哟!又被她杀死了一个。这个杀人魔王!这个母夜叉!”
在城头观战的老百姓,见城破在即,纷纷回家收拾细软包裹,扶老挈幼,拥挤在街边,心想在城破之时,乘乱往城门外冲,或许可以逃得一命。大家心中害怕,有的开始哭泣,继而满城都是哭声。
在一片惊慌混乱中,宰相摩太师当即立断,决定启用防御敌军的最后一招。
在公骆驼国都城的正中心,被豢养起来的二十头野公牛,此时开始共同拉动一根人腰粗的长绳。这些野公牛身躯庞大,肌腱突出,平时不屑正眼看人,自负傲慢,野气冲天,现在竟然被人套上轭挽,个个都气得要命。它们喷着沉重的鼻息,两眼通红,吼声如雷,挣扎着想要冲出去把所有的人都撞死。它们怒火满腔地与长绳为仇,发狂地拉曳。随着长绳另一端如房屋一样大的石楔被从更大的石柱中全部拉出,整个连带城墙的公骆驼国都城开始颤动摇晃,在隆隆的轰鸣声中平稳地、缓慢地下沉。只有都城正中央那根方圆几丈粗的大石柱屹立不动,随都城的下降越来越高。
正在领军作战的段秋莲发觉情况有异,忙令退军,静观其变。月光下的夜色中,整个公骆驼国宏伟广阔的都城都在往地面下沉降,气势诡异又壮观。等到巨大的轰鸣声停息后,段秋莲和将士们来到刚才的城墙边,探身下望,只见几百丈深的悬崖下,是公骆驼国都城延伸到远方的万家灯火。在更远处,也是无人能上下的绝壁。一根几百丈高的大石柱耸立在公骆驼国都城的正中央。这就是公骆驼国祖传御敌自保的妙计。公骆驼国都城下面是几百丈深的大空洞,许多年来,只有国王波特和另外几个大臣知晓。
段秋莲见即将到手的辉煌战果转瞬就灰飞烟灭,恨得咬牙切齿,愈想愈气,骂道:“这个国王波特真是不要脸,使出这样阴险狠毒的招术!”众将士也是愤愤不平。可大家都无法可想。副将绣云沉思半晌,对段秋莲道:“段大王,看来今晚劫掠公骆驼国都城是不成了。现在还只是小半夜,离天明还早,我们何不回师长途奔袭公野象国?公野象国君臣定然没有防备。”经绣云一说,段秋莲转忧为喜。众将士听说奔袭公野象国,登时欢呼踊跃。大军撤离公骆驼国,重又驰骋在夜空下辽阔的旷野中。
高远的夜空中,静穆的月光照亮了一座寸草不生的荒凉大山。大山前广袤的原野上,一切都静寂无声。忽然,远方的暗夜里,传来一阵模糊的骚动声震动了沉睡般的空气,渐而气势磅礡的马蹄声愈响愈近,终于一小群奔腾的战马跃出大山巨大的黑影,战马上,将士们高举的战旗飞扬。在这群先锋的后面,伴随雷鸣般的马蹄声,连片成阵的骑兵冲出大山的阴影,奔驰在广阔的明亮原野上。段秋莲和她的副将们催马跑上一个山岗,屹立山头,凝视着远处的大山和山前奔驰的军队。夜晚的风吹得她们身上的战袍猎猎飘飞。直到最后一名骑兵飞驰而过,进入大山另一片巨大黑影中,她们才缓缓下岗,渐渐越跑越快,最终也进入大山的黑影中,消失不见。片刻后,整个大地又重归死寂,只有清冷的月光照耀着亘古不变的山岭沟谷和荒原。
却说公骆驼国的君王大臣们,在侦察了几个夜晚后,确信段秋莲的骑兵已远去,才想起早已忘记了让都城升回地面的咒语。他们吓得脸色发白,忙将古书上的咒语全部念诵了一遍,一个也不灵验。国王波特率领三宫六院嫔妃,众太子皇孙,王公大臣,来到大街上,在城中百姓的夹道围观下,举起火把,提上灯笼,排成整齐的队伍,齐声高喊“天神保佑”的口号,从这条街跑到那条街,又从那条街跑回这条街,来来回回地跑步。最终,国王波特还是想不起来咒语,大家都束手无策,只得来到吕洞宾吕祖庙里,祷请神通广大的吕神仙拯救,然后西偏东倒地睡成一片做梦。
所有的人都在熟睡。他们做着同一个梦:梦见他们在金鸾宝殿里设朝议政。只见两班文武官员中,一大臣出列跪奏道:“陛下,臣为圣聪蒙蔽,记不起让都城升回地面的咒语事,奏闻。陛下,微臣大娘舅家的干哥哥的远房表姐,就住在公乌鸡国。从前他们朝中的君王大臣家里,做儿子的每天都要用木瓢敲打几下做父亲的脑袋,才会心神安宁。圣天子的脑袋就经常被太子殿下用木瓢打。他们一个随时瞅机会去敲脑袋,一个随时准备躲闪和逃跑,一整天的都耽搁在这件事上。后来请了神仙去深山里采得‘醒魂灵草’熬水喝,朝中才又君正臣贤,国泰家安。”此时,文武中又闪出宰相摩罗哞摩太师,俯伏启奏道:“陛下,臣早年听闻人们传说,东方地界有一邦国,就因没有采来‘醒魂灵草’熬水喝,本来英明仁德,天天都要勤政恤民的君王,终究是荒唐糊涂,将天下治理得不安康。邦国里的书生,就算是天资聪明,幼而好学,长大了也是空疏无用,难成栋梁之材。黎民百姓更是个个体弱多病,过的日子也是辛劳一世,最终贫苦一生。”
国王波特闻言后大惊失色,差一点从龙椅上摔下来。他道:“难怪一生下来就迥异常人,又博闻强记的孤家,会突然想不起让都城升回地面的咒语!难怪别的邦国里有些谄妄之徒在窃窃私语,议论本王是个天生的傻瓜!原来就是没有采来‘醒魂灵草’熬水喝。我心中真是恨呀!恨呀!恨呀!只是深山里毒魔狠怪众多,朝中猛将勇士都是凡人,这却如何是好?”只见两班文武中又闪出谏议大夫利特迦叩头上奏道:“陛下,微臣有计呀。”国王波特道:“谏议大夫有何妙计?”谏议大夫道:“为人臣者不能分君忧患,诚为天地间之罪人。微臣慎思苦想得有一奇计。”国王道:“是何奇计?”谏议大夫道:“此奇计乃三十六计中的擒贼擒王之计。”国王道:“怎么是擒贼擒王之计?”谏议大夫道:“我等何不去拜求吕纯阳吕洞宾进山采灵草。山中妖物虽多,吕上仙捉妖降怪,如探囊取物一般,不在话下。我邦君王大臣将采来的‘醒魂灵草’熬水喝,就会变得聪慧英明,自然想起让都城升回地面的咒语,皆大欢喜是也。”谏议大夫话音刚落,众文武百官哄然叫好,纷纷交头接耳地喧哗成一片,盛赞此计既灵又妙。
在吕祖庙里酣睡的公骆驼国君王大臣们,继续做梦,又梦见他们变成了一群乌鸦,飞出皇宫,飞向吕洞宾道长居住的深山。国王波特和大臣们,从未在天上飞过,变成的乌鸦不会飞。他们在天空上原地盘旋,转了一圈又一圈,不知该怎么飞,才能往前去。一阵风吹得他们象断线风筝一样飘向远方,再次搧动翅膀,他们就学会了向前飞行。国王波特自语道:“我是一只乌鸦,我总是想要在天上飞啊飞,却怎么也飞不高。”正说着,自己猛然间莫明其妙地往下掉。他大叫着:“救命啊”,一路跌落,眼看就要掉进一个大水潭,不觉间自己又能往上飞了,重又飞回天上,才满头大汗地惊魂稍定。这群古怪的乌鸦看见一条瀑布边的山崖上盘腿打坐的吕洞宾道长,纷纷盘旋而下,汇集在吕道长面前的地面上,高声聒噪。国王波特变成的大乌鸦嘴叼一块玉片跳在最前面,进献贡礼。这块玉片是从天上掉下的,里面有一个奇异字符,在夜里会散发莹色光芒。吕道长心知其意,接受了贡礼,答应他们采草的祷告。
却说神通广大的上洞金仙吕洞宾,正居住在一座大山深处的洞里。从洞口抵达山体中心的那个古洞,一般人在洞道中要走三天的路程。在宁静幽深的洞里,灯烛莹然,吕洞宾道人背了双手站在书案前,正欣然观赏横在书案上的一张牌匾。那是前一阵子天界因思这个吕道人性情佻达不羁,山野气盎然,为了鼓励他努力救苦救难,而颁赐与他的。牌匾为神木所制,灵气充盈,神光溢彩,上面有一行黑底金漆的字:“上仙吕洞宾济困扶危”。吕道人喜爱不尽,视若珍宝。他激动得一阵颤抖,自语道:“我一定不能辜负了天界对我的殷切期盼。我要在济困扶危中发挥特长,努力捉妖降怪。现在,本仙长要博览有关精怪的群书,积累充足的文化知识储备。”他找来红绸将牌匾重又小心裹好,倚放在墙角,从一只破书箱里翻出几本书,拍净尘灰,摆放在书案的一角。这几本书的书名是:《西域诸国捉妖降怪书目汇编》《尧、舜、禹时期妖怪通考》《捉妖降怪义理探微略稿》《妖精概论讲义》。
吕道人坐在案前,刚翻开《妖精概论讲义》看了一眼,就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看了第二眼,眼皮就耷拉下来,还未能看第三眼,就倒头在案上呼呼地睡着了。他在梦中惊奇道:“我没有想到,我一看书,就会有这样的效果。”
吕道人和国王大臣们做了个一模一样的梦。
梦醒后,他发现胸前一片光明,探手怀中,正是梦里国王波特所变的乌鸦送给自己的玉片,里面有一个从未见过的道家字符,映出一片幽深宁静的光晕。这块玉片可能是一件灵物。
虽说吕道人在梦中并未拒绝公骆驼国君臣们的请求,其实心里并不乐意,他道:“每次都求我去魔怪众多的深山老林,我又不是冤大头!只是,我吕洞宾以民间义士自许,我不显应圣迹去拯救苦难,人们的祷告不灵验,以后我吕祖庙里的香火就不旺盛了,又怎么办呢?更何况我已答应了他们,还接受了贡礼。看来不去也是使不得哦。不知我怎么做了这样一个怪梦?还是真人真事的梦?”吕道人抱怨着,也只得找来一张笺纸,提笔饱蘸了墨,写下一行小楷:“你们在梦中祈求之事,本仙长知道了,帮你们进深山采来‘醒魂灵草’就是。”落款为:“上仙吕洞宾。”笺纸被吕道人望地一掷,就消失不见,瞬间出现在公骆驼国的吕祖庙里,闪耀着金光,飘坠在正沉睡着的国王波特身上。
吕道人的目光扫到眼前的那几本书,不禁疑窦丛生,寻思道:“今天的情况也真奇怪?我怎么会一翻书就睡魔侵身呢?”他将一面照妖镜顶在头上,念了咒语,左手叠指向那些书一指,却无异样动静。吕道人找来一块旧布包好那几本书,捆裹结实,打上道家封印,放回破书箱,把破书箱扔进储藏室的杂物堆里。
这一日,空旷的山涧中响起了一个人的脚步声。脚步声时走时停,渐响渐近山涧上方的一片古松林。渐而,一个头上扎了螺髻,身穿八卦袍的道人走上坡,进入古松林中,好奇地东看西瞧。这个道人便是吕洞宾道长。他在山里爬涉,搜寻“醒魂灵草”,已有半个月了,不仅未见灵草踪迹,连人影也不见一个。这种“醒魂灵草”十分稀有难得。在人迹不到,广袤无垠的原始森林,有时候几百年才生一株,几百年才长大。模样象二、三尺的南瓜苗,也是藤本大阔叶,叶背有茸毛,藤叶青翠,散发着南瓜苗没有的绿色灵光。陡然,吕道人忙后退几步,躲到一颗大松树后,从肩头抽出七星玄钢剑,紧握手中,惊恐地探头盯着前面的林中深处。他发现了异常,说不定有妖怪。吕道人紧张地观察了一顿饭时间,轻手蹑脚地转移到另一方向的松树后面,继续仔细观察。又过了一顿饭时间,吕道人才从松树后走出来,小心地往前去。原来是林间的一块大岩石。吕道人用剑戳了几下,确是大岩石。虽说大岩石不是妖怪,但必竟也有些突兀。
吕道人知道了自己是虚惊一场后,轻松下来,将剑插回剑鞘,心安神闲地回头四处眺望。只见这一带的山谷,在明媚的阳光下,林深荫浓,碧色如洗,空山静寂。吕道人漫步林中,在鲜花烂漫的草地上枕臂而卧。古松林外,有一片连绵的阔叶林,层层新绿的嫩叶在明亮的光线里,随风荡漾,发出簌簌的响声。阳光下的林海绿意盎然,光影错落。吕道人呼吸着鲜洁的空气,刚刚在静谧的安祥中渐入了梦乡,就被一阵远处传来的脚步声惊醒。
只见下方的山道上走来一个村姑,鬓插荆钗,身穿长褂,腰系绣裙,手臂里挽了一个竹篮,摇摇摆摆地在那里走。吕道人闻得一股妖气,知道真的妖精出现了,便升上云端,摇身一变,成了一个髻发垂肩的毛丫头,降落地面,从后面赶上村姑,以刺探情报。变成毛丫头的吕道人道:“村姑大姐,你等我一等。”村姑回头奇怪道:“你是哪儿来的毛丫头?我们这一带山林中没见过你这个人。”吕道人道:“我是一只兔子精,你没看见我头上的两个丫髻,就是兔子耳朵变的吗?我家住在那边再那边的树林里。听说你们这儿来了一个吕道人,是一个道士,我想来看看稀奇古怪,看看道士是什么样的人。”村姑边走边说道:“道士都是些会法术的坏蛋。”吕道人听后,心里怪不舒服的,也不好说什么。他在村姑旁边走,闻到她手挽的竹篮里,那一张芭蕉叶盖住的下面,有菜肴的香味,就总盯住看。村姑察觉了,道:“你在看的什么?”吕道人闻到香味,很想吃,就厚了脸皮道:“村姑大姐,你竹篮里装的,是不是好吃的?”村姑道:“前面的紫竹林里,有几株玉兰树的地方,住着我的干姐妹青狐精公孙梅娘,和山猫精田青凤。我做的这两样菜,是送去给她们吃的。你不要老盯住看。也没有你这样刚见面,看见什么好吃的,就向别人要的。我家里有准备倒掉的馊饭,你要吃,我带你去吃!”吕道人心中生气道:“什么大不了的?不给吃我还不爱吃呢!对了,我把她打死,抢了她的篮子。”吕道人放缓脚步,在村姑身后换回本形,抽出宝剑刺死了村姑。村姑显出原身,原来是一只红毛竹鼠。在吕道人放缓脚步时,村姑就知道他心怀不轨,假装被吕道人刺死。吕道人将死竹鼠扔到一边,拎起竹篮,揭开芭蕉叶,下面有两个陶罐,揭开罐盖,一个陶罐里装有清炖猪肉丝,另一个装有粉蒸咸鸭蛋,都香味透鼻。吕道人一见,高兴坏了,很快将两罐菜吃完。吕道人自语道:“这个村姑刚才说前面的紫竹林里有妖精。我要变成这个村姑,混进妖精们的老巢,以打探虚实。”吕道人又摇身一变,成了刚才那个村姑。吕道人道:“糟糕!刚才只顾吃,忘记了算计一番。我既然变成带了好吃东西去看望二妖精的村姑,可是,这两罐菜都被我吃光了,怎么办呢?”他在草丛中捡回刚才扔掉的鸭蛋壳,装进原来的罐子里,另一个罐子只好让它空着,盖上罐盖,再盖好芭蕉叶,挽了竹蓝前去。
吕道人走后,装死的红毛竹鼠化为村姑,村姑再化道红光而没。
而吕道人变成的村姑,假装撩撩鬓发,扭扭腰肢,在竹林中沿一条小道往林海深处而去。走了半个时辰,也不见村姑所说的那几株玉兰树。吕道人心中道:“这个村姑,应该不会乱说话。会不会是我走错了路?”吕道人回想来时的路:一路上只有这条单道,又没有岔路。只好继续往前走。连绵不尽的竹林,高大茂密,满布山头沟壑。林中幽静无声,绿意流动,四散的轻雾翻涌弥漫,沾湿人衣。绕过一道山崖,吕道人正在想村姑是否说了假话,却闻到一阵玉兰花的香味。前面的小路旁,黑幽幽的竹林中,有一片灰白色。走近细看,果然是正开花的几株玉兰树。脚下已是石板铺路,是有人家了。再走一阵,在竹林的灰暗中,出现一片黑影,可以看见黑瓦的房脊和翘起的角檐。吕道人踩断了小道上的一根枯枝,“啪”的一响,瞬间,房屋没有了,只剩下空荡荡的静寂竹林。吕道人在竹林的黑影中,静立不动。一会儿后,重新出现了房屋的一道墙,再一会儿后,出现了瓦檐和屋角。等到房屋的每部份都出现了,完整如初后,吕道人重又小心向前。他轻轻推开一道虚掩的单门,门枢“吱—吱—呀—呀—”地发出长长的一阵响声。门打开后,却久久没有什么动静。
吕道人进屋,将手拎的竹篮搁在桌上,从另一道门走进一个露天小院,院里有一株桃花,一个大石水缸,缸里有假山。绕过小院,从一条巷子出去,后面就是缓坡上的树林。吕道人回身拍掌,院落房屋果然又消失无踪。吕道人心中暗道:“难怪,我搜寻来搜寻去,也找不出妖精来,原来她们隐藏得这样神秘。”
高山上的森林,四处静悄悄的。吕道人安静无声地走在白雾飘散的林间草地上。一只鸣声清脆的红腹小鸟在树梢叫了一阵,飞向另一片树林。吕道人跟踪前去观看。前面的林中,一阵浓厚的白雾弥漫散开后,在一颗花树旁的大青石上,出现了一个女子,正低头用针线穿花骨朵手串。却是山猫精田青凤。田青凤早已看见这个鬼鬼祟祟的“村姑大姐”,知道是吕道人假变而来,只装做不知。田青凤道:“村姑大姐,你来得正好,你过来帮我摘花骨朵。”吕道人前去摘花树上的花骨朵递给田青凤。田青凤道:“小的花骨朵没用,大的又松散了,你要摘不大不小正好的。”吕道人见田青凤头上钗环摇曳,乘她低着头时,就偷看她秀丽的脸庞。正在暗中得意,田青凤发觉了,咬牙笑着,将手中的半串花骨朵摔在吕道人额头上,质问道:“你在看什么!?”吕道人摸着额头,心中发虚道:“我又没看什么。我是在看你耳坠上的颜色,只是好奇,看一下耳上的坠子而已。”田青凤道:“这颗花树的花不好,你去那边给我摘一些来。”吕道人刚跨步,田青凤瞅准时机,伸腿一绊,吕道人往前一扑,在草地上摔了个嘴啃泥。田青凤偷偷笑着,跑到一边,假装生气道:“你这个村姑大姐,走路不长眼睛吗?怎么绊了我一下,我的腿好痛哦。”吕道人道:“我一跨步,就摔下去了,我没有看见你的腿。我的下巴骨,摔得好痛哦!”田青凤捡来一根树枝,向吕道人伸去。吕道人道:“你要用手来拉我,我才起来。”田青凤道:“那好吧,你就一辈子都趴在那儿好了。我可要去了。”吕道人听说,忙自己爬起来。田青凤道:“你看你,打扮得人不象人,鬼不象鬼的。吕道长,你别装了,一看就知道是个男子,还装什么村姑?”吕道人知道自己暴露身份了,便道:“不装就不装。”摇身一变,变回螺髻披发,肩背长剑,腰挂葫芦的吕道人。田青凤道:“就知道是你这个吕道人装神弄鬼来了。”吕道人道:“哦!我知道了,刚才肯定是你故意绊我一跤。”田青凤笑道:“你知道就好。”说完,伸手向空中一招,手中即时多出一柄利剑。她用剑指着吕道人道:“上一次在鸳鸯寨,要不是公孙姑娘说你不太肥,要将你养一阵子再宰杀,我们早把你剥皮抽筋,把你的人肉汤都喝完了。”吕道人道:“你是说在鸳鸯寨与我假装成亲的金花大王,就是青狐精公孙梅娘?”田青凤道:“是呀,你还不知道吗?”吕道人恍然大悟,道:“唔——,原来如此。看来,紫玄夫人的话,还是有些道理。我跟你们在一起,真是危险!”田青凤笑道:“今天可是个吉利的日子。我们正在设法捉捕你,你却自己送上门来羊入虎口。”吕道人道:“你敢做什么?我不怕你,我又不是没有道行法力的。”说完,拔出背上的七星玄钢剑,和田青凤打斗在一起。双剑相交,吕道人就感到田青凤长剑上力道强劲,心知不妙,便用剑一指田青凤身后,假装道:“快看,是什么人来了?”他乘田青凤回头时,腾云而去。田青凤望着天空中飞逝远去的吕道人背影,笑道:“太不要脸了。逃跑还真有一套。今天算你跑得快。”
吕道人降落在一个山谷里,自语道:“全都是因为我要拯救万民,为公骆驼国采得灵草,才这样深人虎穴去化妆侦察,结果,差一点丢了小命。这一回,我要胆大心细,再入紫竹山。”说完,又变回刚才的村姑,对着一潭泉水做出各种矫揉造作的,娇滴滴的女子姿态。他认为自己演习完备,比真正的村姑还真后,就驾了云重新降落在白雾弥漫的紫竹林中。那株花树下的青石上,却没有了人影。吕道人漫步林间,四处眺望,看见远处的一片山林里,有一个女子,也坐在一颗花树下的青石上,在低头穿花骨朵手串。却是青狐精公孙梅娘。假村姑尖着嗓子笑道:“公孙姑娘,我是你们的村姑大姐。”说完,扬起兰花指,将脸旁的几根长发,动作轻盈地撩到耳后。公孙梅娘抬头一笑,道:“是就好。”
吕道人上前好奇道:“你在做什么呢?”公孙梅娘举一举手中的花串,并不说话。吕道人道:“是在穿花骨朵手串?”公孙梅娘低着头道:“是呀。”吕道人道:“你往边上坐一坐。”公孙梅娘道:“你要做什么?”吕道人道:“我也要坐。这里又没有其它地方坐。”公孙梅娘道:“这块青石,坐不了两个人。”吕道人道:“挤一挤就坐了。”说完,挨着她坐在青石上。吕道人道:“你们的山猫精田青凤,怎么没见她的人呢?”公孙梅娘道:“我也不晓得。”吕道人道:“刚才,她故意绊了我这个村姑大姐一跤。”公孙梅娘笑了,道:“你别去惹她就是了。哎哟!你不要再往我这边挤了,你都要把我挤得掉下去了。”吕道人道:“我只坐了一小块石头角,硌得痛。”公孙梅娘道:“给你说了这块青石坐不了两个人,你偏要来挤。你帮我去摘花骨朵。”吕道人去树下摘花骨朵给公孙梅娘,顺便也偷看她的面容。公孙梅娘察觉后,害羞地笑了,举手要打吕道人,却又改为推开他。道:“你到那边去,你站远一点,你不要来啰唣我。”吕道人道:“我站远了,就没法递花骨朵给你了。”公孙梅娘道:“你不站开,我不依。”
此时,山猫精田青凤来找公孙梅娘,见了假村姑,道:“吕道人。你又在假装村姑哄人来了吗?”公孙梅娘前去和田青凤站在一起。田青凤抽出腰间佩剑,晃一晃剑柄,长剑一分为二,成了两把。她递一把给公孙梅娘,道:“我从左边上,公孙姑娘,你从右边上,我们两面夹攻。”说完,她俩持剑分头向假村姑包抄而来。吕道人忙换回真身,抽出七星玄钢剑。三人在树林里刀光剑影,来回厮杀,从地上打到天上,又从天上打到地上。
不觉间,红日西沉,夜幕笼罩山林,圆月高照。
田青凤忽然跳出战团,小声道:“我们暂停斗剑。你们听,是什么声音?”三人跑到林边,向下面的山谷望去。只见月光下的山林中,走来两个日本国倭寇,都戴着桐油竹笠,头颈裹了黑布,外露出眼睛、鼻子和嘴巴,腰间挂了吹号的海螺,打着绑腿,拄了一根用以跋山涉水的长棍。他们的队伍在一次大战中全军覆灭后,这两个漏网之鱼,不分昼夜往深山逃命,才摆脱了追兵。他们是父子俩,当父亲的约有七八十岁。
这边山头上,有吕道人他们三人看见了日本国倭寇,那边的山岩间,也有两个人盯住他们。这两个人,却是紫玄夫人四处寻找的西番魔僧父子俩。他们逃出泰山栖云洞后,在山中乱跑,躲到了这里。大西番魔僧对西番魔僧道:“这两个大小日本国倭寇,高矮胖瘦,和我们相近,又都是男子,正好可让我们隐藏真身,以躲避紫玄夫人的追捕。”说完,他俩暗念魔咒,念毕,倒地身亡,留下两具满头卷发,身披袈裟的尸体,而他们的真身,却隐藏到了日本国倭寇的身躯里。两个日本国倭寇,倒地一滚,化为两只白色的狮子小狗:翘鼻子,圆鼓鼓的大眼睛,耷拉的长耳朵,颈下挂有铜铃。它们在林中的草地上欢快地追逐,互相蹦跳到对方身上,打滚嬉闹。田青凤轻轻地一吹口哨,两只小狗争先恐后地跑上山坡来。一只小狗衔住公孙梅娘的裙摆用劲往外拖。公孙梅娘揪住它的后颈,举了起来,看见它瞪着眼睛,一动不动的傻相,笑了,轻轻打了一下它的肚皮,放回地面。
三人正在围观这两只小狗。天边外的夜色中,亮起一颗红星,闪烁而近,降落在山谷中,化为紫玄夫人。她查看了西番魔僧父子俩的尸体后,上这边山坡来,道:“吕道人,你也在这里吗?”吕道人道:“是呀,你没有看见我们手里都提着剑吗?我与二妖精在激烈地战斗,正进行着残酷的厮杀。”紫玄夫人瞟一眼二妖精,道:“这两只狮子小狗,是从我栖云洞里跑出来的。”田青凤道:“你的两只小狗,就是那两个西番魔僧,早都死在那边了。我们的这两只小狗,是日本国倭寇父子俩变的。”说完,口念妖咒,伸手一指,两只小狗化为日本国倭寇父子俩。他们盘腿而坐,整齐地朗声道:“我们父子俩,乃日本国倭寇者,早已丧心病狂,恶贯满盈,死有余辜是也。”这两只小狗,表面上是小狗,实质上是日本国倭寇父子俩,再实质上是西番魔僧父子俩。紫玄夫人运起法眼,凝神细看,在日本国倭寇身上看见了西番魔僧父子俩隐隐约约的影子,知道了怎么回事,道:“两个西番魔僧没有死,那边是他们的假尸,他们在这两个日本国倭寇身上。”田青凤见紫玄夫人辨别出了真相,道:“就算是你养的小狗,现在它们跑出来,被我和公孙姑娘捡着了,虽说我们不会收留这两只小狗,你也要对我们说几句好话。说得好听,我们才还你。”紫玄夫人生气道:“你们身为妖精,还敢不敬畏天地!?”田青凤冷冷的道:“我是想还,可是——”她举起手中锋芒闪烁的长剑,道:“我这把剑,它不想让我还。”她白了紫玄夫人一眼,道:“你问问这把剑,还是不还?”紫玄夫人无奈,只得抽出佩剑,冲吕道人这边道:“吕道长,你不是也要捉妖吗?”吕道人早已长剑入鞘,抱了双臂假装在看别处,这时道:“你捉你的妖,我捉我的妖,各不相干。”田青凤道:“公孙姑娘,你看住吕道人,不要让他跑了。”说完,挥剑向紫玄夫人刺去。吕道人假装看着天空,不理睬她们之间的事,却用眼角瞟着二人的战况。紫玄夫人剑法迟钝,萎靡无力,只是呆板地走着固定的套路。而山猫精田青凤,长剑翻滚,左刺右砍,攻势凌厉,劲头十足,两束粗大的长发在她背后甩来甩去。一看就知道紫玄夫人不是田青凤的对手。吕道人暗道:“等会儿紫玄夫人落败,本来仙妖各别,我吕洞宾不出手相救,也说不过去。‘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想罢,乘公孙梅娘不注意时,腾云而去,溜之大吉。
很快,“当”的一声,田青凤的长剑由下往上一挑,紫玄夫人的长剑应声而飞,在灰暗的月光中划出一道长长的弧线,落到远处。紫玄夫人也因这一挑,立脚不稳,跌在地上。田青凤见紫玄夫人趴在地上不动,轻轻一抛手中的剑,反手抓了剑柄,将长剑背在身后,自己也侧身而立,很不屑地偷瞟着紫玄夫人的动静。公孙梅娘想开口劝田青凤就此罢休,见她神态坚决,也把话咽了下去。紫玄夫人趴在地上,半天都没有动一动,她是无心再战了。她小声道:“两位姑娘,我紫玄夫人知道了厉害,以后不敢惹你们就是了。”田青凤道:“你在与谁说话?”紫玄夫人比田青凤大了十多岁,也只好道:“田、田、田,田大姐,你还了我的两只小狗,我走就是了。”田青凤打量着紫玄夫人,见她是真心服输,便道:“行,带你的小狗走。”紫玄夫人满脸羞惭地从地上爬起来,带了那两只由大小日本国倭寇变回的小狗,狼狈地驾云而去。
田青凤将长剑入鞘,独自欣喜地笑了,觉得很满意。公孙梅娘心里不安,道:“青凤,我们这样做,是不是有些过份了。”田青凤道:“我就是讨厌这个紫玄夫人。没惹着我就算了,要惹着了我,对她毫不客气。咦!你看守的吕道人呢?”公孙梅娘发窘道:“他趁我没注意,跑掉了。”田青凤埋怨道:“公孙姑娘,都两回了。上一回,你舍不得将他及时宰杀,最终得以脱逃。这一回,又是你放走了他。好难得这个吕道人自己跑到我们这儿来,却又没把他捉住。玉莲大姐就在附近设有捉拿吕道人的幻阵,多半会便宜了她。”她看着公孙梅娘道:“现在,该你出主意,怎样把这个吕道人活捉?”公孙梅娘腼腆地笑了,道:“我又能出什么主意?”田青凤道:“听说红蛇精吴月娥她们,假变成何仙姑,把这个吕道人骗得晕头转向的。我们也设一个这样的幻阵来对付他。”公孙梅娘道:“怕是不太好吧?”田青凤笑道:“都是因为你放跑了他。你是推脱不掉了。”
她俩来到了一处湖畔的乱石堆,捡了两块规整的圆石,放在一块巨石上,然后席地盘腿而坐,凝神静气,低声念咒。久久,两块圆石开始变化,变出青色的狐头和黄毛的山猫头,接着就成了一只大青狐和一只大山猫。它们跳下岩石,径直往湖里涉水而去。月光下的湖面,被荡起一圈一圈波光粼粼的涟漪。在深水里,大青狐和大山猫瞬间化为两条一青一黄的巨蛇,笔直地从水中升上天空,在天上盘绕着翻飞。片刻后,两条巨蛇飞向一道高耸逶迤的山梁,降落在山梁顶的一片林间空地边缘,随即,空地上生起一片庭院楼阁,花园水池。两条巨蛇翻过院墙,慢慢将长长的、滚圆的身躯滑入院内。在清冷的月光下,两条皮肤光洁,正在滑动着的巨蛇身上,散发着一青一黄的淡淡光芒。它们用口衔开窗棂,从窗口滑进黑暗无人的房内。顿时,房间里亮起了灯烛,有两个女子的身影在走动和说话。
这两个女子,正是两块圆石变成的仙女何仙姑和茅山道姑菊香。在湖畔的青狐精公孙梅娘和山猫精田青凤也飞身而来,与她们合二为一。她们布置好了幻阵,单等吕洞宾道人前来落网。
却说吕洞宾道人躲离田青凤她们,驾云而去,却因逃跑心切,作法太猛,脚下的云团将他带到了一处陌生的层峦叠嶂间。在月光下,只见一道道黑魆魆的山梁,曲折起伏,延伸到远方的夜空。吕道人在山梁和山谷间走了半夜,也找不到一条大路。他正坐在岩石上叹息,忽抬头,看见远处的一道山梁上有一个黑影,是山羊?还是岩石?或者是一个人?一阵微风吹来,黑影的下身有轻盈的物体在飘扬,像女子的长裙。再仔细看了会儿,见那个黑影走动起来,是一个人。她走到断崖边,神情专注地向远处山谷和山梁眺望,像是在等待和寻找什么人。
这个人也是一个妖精。就是刚才田青凤所说的“玉莲大姐”。她叫胡玉莲,是一条修炼了有一千五百年的蓝蛇精。前一阵子,她显出本相,张开血盆大口,要去吞吃两个在山溪间玩耍的女子。不想这两个女子也显出本相,却是一只大青狐,一只大山猫,正是青狐精公孙梅娘和山猫精田青凤。她们知道大家都是妖精后,就亲热得情同姐妹。以后,胡玉莲就和她俩住在一起,结伴修炼过日子。这一天,胡玉莲得知吕洞宾道人进山来的事后,说这一次诱捕宰杀吕道人,她要先出头,在前面阻截,因为她的道术法力最高强。二妖精争执不过,又听说好吃的吕道人的心、肝、肺,胡玉莲也会留一半给她们,也就退让了。
她们没想到的是吕道人自己先闯进了公孙梅娘和田青凤在紫竹林中的住所,又逃跑出来。
现在胡玉莲假变成一个新婚寡妇,在那条山梁上走来走去。她等候吕道人多时了。
吕道人向那条山梁而去,刚爬上山坡,脚步声就惊动了胡玉莲,她回头惊奇地看着吕道人。他俩在山梁上的开阔地里远远地打量对方。胡玉莲假装道:“你是什么人?”吕道人道:“我是一个迷路的人。你又是谁?”胡玉莲道:“奴家本是新婚寡妇,是一个未亡人。只因命里克夫,刚刚成亲,丈夫和公公婆婆就重病而亡。我正在家中做梦,梦见我丈夫说要来看我,我就跑到这山梁来等他。你跟我回家去。”吕道人困惑迟疑道:“我可不是死人的鬼魂,更不是你的死鬼丈夫,你可不要搞错了。总不可能你在这山梁上等来了谁,谁就是你的丈夫吧?”胡玉莲道:“你浑说些什么?是不是我的丈夫,难道我还搞不清楚?”说完,转身步履姗姗,缓缓前去。深山中空旷无人,吕道人只好跟在她后面。
越往前走,山势越是奇诡,高崖深壑中怪石突兀,狰狞万状。吕道人心中狐疑不安,停了脚步。胡玉莲正在上坡,也停下来,侧身而立,奇怪地探寻吕道人的眼神,低了头在前面一动不动地伫立,等待他前来。吕道人心中暗道:“在这月夜的深山里出现的单身女子,也不一定全是山精野怪。何况,又没有其它的人家可以让我去歇息。我去看看她家是什么样子再说。”他俩继续一前一后地在山道上走着,来到一处林木环绕的庭院。胡玉莲举了一盏油灯,一手遮挡着风在前,吕道人在后跟着她在一条曲折狭长的夹道里,迈过了许多道门坎,来到一处有桌椅几凳的房间。胡玉莲捧上茶,在一旁看着吕道人喝茶,道:“我看你穿着八卦袍,背着剑,腰带上还拴有葫芦,你是不是人们传说中的那个吕洞宾吕道长?”吕道人道:“对,我就是,我在济困扶危。”胡玉莲劝慰道:“做人就是要努力做正事,走正道,你在济困扶危,就是好人了。”说完,给吕道人续上茶,出门去了。
很快,胡玉莲又进门来,轻声道:“吕道长,你跟我来。”她领着吕道人来到另一个房间,道:“吕道长,你上炕去。”只见帐幔笼罩的炕上,有一张长案,摆满了菜肴果酒,盏台上灯烛光明。吕道人上炕对案而坐,闻着菜香扑鼻,正高兴,却见胡玉莲在褪鞋,似乎也要上炕来,惊讶道:“未亡人大姐,在这夜晚的深山里,没有其他的人,只有我们两个在这儿对案而坐,饮酒宴谈。妥,还是不妥?”胡玉莲道:“有什么不妥的?倘若我的丈夫婆婆还在,我自然不会抛头露面来礼待客人,现在就只好这样了。你要神思安宁,就不会多心多想。”她在吕道人的侧面曲腿斜倚而坐,持了酒壶给吕道人斟上酒,劝着他喝了一口,又夹了一箸菜放在他碗里,道:“你快乘着热吃。”她劝着吕道人结结实实地喝了几大口酒,觑见他红晕上脸,转过身偷偷笑了,暗道:“把这个人灌醉,真是小事一件。公孙姑娘和田青凤,捉了这个吕道人两次,都没捉住。我一出手,就会将他宰杀。”胡玉莲想到这里,不由得端起自己的酒杯,送到吕道人唇边,逼着他又喝了一口,道:“你看这炕上垫的褥子,都有好几层,又暖和又厚实,等会儿你喝醉了,就在这炕上睡。”她见吕道人醉得昏昏然,眼神迷离,就不动声色地摘下耳上的坠子,拎在手指间道:“吕道长,你看我手里拎的是什么?”吕道人道:“我喝多了,我看不清楚,是一个酒杯吧。”胡玉莲悄悄地将耳坠戴上,顺手启开炕头的梳妆匣,取出一把梳子,道:“你看我手里拿的,是不是一面铜镜?”她见吕道人摇晃着东倒西歪,忙伸手扶住他。吕道人眼花撩乱,道:“你拿了一面铜镜做什么?你现在要梳妆吗?”胡玉莲见吕道人确是醉了,满意地一笑,从身后的枕下悄悄摸出一柄锋利的短刀,道:“吕道长,你看,现在已是月影偏西,夜深霜浓,我将手中的这条围巾给你围上,以免你凉着了。”胡玉莲想骗得吕道人认为自己手中握的是一条围巾,上前去假装给围围巾,就把他脖子上的颈动脉划断。哪知吕道人这回却看清楚了,道:“未亡人大姐,你手里握的是一把刀。”胡玉莲心里一惊,忙镇定道:“你看你,怎么会喝得这样醉。我手里明明握的是围巾,你却眼睛看花了,看成了一把刀。你仔细看了就知道,这是一条围巾。”吕道人道:“未亡人大姐,我的眼睛没有看花,我仔细看了,你手里握的不是围巾,是一把刀。你拿错了。”胡玉莲眼见骗不过,又不好用强,就假装笑道:“哦——,是我拿错了。”忙把短刀放回枕下,捡起一条围巾,挺身凑近去围吕道人的脖子。吕道人推开她,道:“我热。”胡玉莲道:“你还是不要任性。天气冷了,就要多加一些衣服,染了风寒身子不舒服,又要吃药。我来给你围上围巾。”吕道人醉得恍恍惚惚的,没听见她说些什么。胡玉莲以为吕道人愿意围上围巾,又偷偷把那柄短刀摸出来。光滑的刀面在烛光下闪过一道白光,惊醒了正在发愣的吕道人。他道:“未亡人大姐,你拿围巾,又拿错了。”胡玉莲两次都未能杀成吕道人,气得她伸了指头,在吕道人额头上用劲戳了一下,重又藏好短刀,心中暗道:“没想到,这个吕道人还真不好收拾,偏他眼睛就生得尖。只好另想办法。”
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和清脆的玉佩声,一团红光渐近渐亮,来到门前,红光后现出一个提了红纱灯笼的女子,正是山猫精田青凤假变的菊香姑娘。吕道人被胡玉莲灌酒灌得太多了,完全失去了辨别真假的能力。他惊讶道:“菊香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呢?我的何仙姑师妹在哪儿呢?”假菊香假装生气道:“吕道长,你将仙姑大姐抛撇在一边,让她独自空守寂寞。你的仙姑师妹说了,她早就不想理睬你了。”胡玉莲将假菊香悄悄拉到另一个房间,难为情地小声笑道:“你看,没想到我也失了手。我两次拿出刀,都被他看见了。该你们去接着对付他。”田青凤笑了,道:“玉莲大姐,你放心,量他也跑不出我们的手掌心。”
胡玉莲从袖口里掏出一束焰焰放光的金丝绳,道:“这是我炼制了八百年的制敌法宝。”说着,口念妖咒,将金丝绳化为一件素色缎袍,找来一块包袱布包好。道:“你们在这个吕道人没有一点疑心的时候,让公孙姑娘劝他穿上这件缎袍。只要披上身,缎袍就化为金丝绳,穿牢吕道人的琵琶骨,吕道人就会法力尽失,再不能变化脱逃了。”田青凤道:“玉莲大姐,我和公孙姑娘,也有制敌法宝。这个吕道人,这回是跑不掉的。”胡玉莲道:“我这束金丝绳,捆仙降圣,从未失过手,你把这个包袱拎到你们那边去,以保万无一失。”田青凤不好再推让,拎了包袱,唤上吕道人跟随她而去。
在林间小道上,吕道人道:“菊香姑娘,你骗我吧?说什么仙姑师妹不理睬我了?仙姑师妹可不会这样。”田青凤假变的菊香笑道:“那你说你这段时间哪儿去了?”吕道人道:“哪儿去了呢?还不是在拯救邦国社稷,我又能做什么?哪儿都有很多落难的邦国。”田青凤笑道:“吕相公,你既然要做正事,就不要畏避烦难。前面就是你的何仙姑师妹。我自去了。”说完,提了灯笼从一条岔道而去。
前面的林中,月光下的大青石上,坐了一个女子,正是青狐精公孙梅娘假变的何仙姑。她见了吕洞宾道人,起身迎面而来。吕道人道:“仙姑师妹。”公孙梅娘也道:“洞宾师兄。”吕道人道:“仙姑师妹,菊香姑娘说是你独处寂寞。”公孙梅娘轻轻笑了,道:“也不怎么寂寞。”吕道人道:“平时你们也要出门走一走,以散散心情,不要天天都闷在家里。”公孙梅娘见吕道人轻易就被自己假变的何仙姑所骗,暗自好笑。他俩在林中并肩而行。吕道人道:“仙姑师妹,你们怎么认识的那个未亡人大姐呢?刚才我在她那里,她说给我围围巾,拿出来的却是一把刀。她说她是新婚寡妇,可能是刚死了丈夫,伤心得昏头昏脑的。我和她在一起,说不定,无缘无故的,她就打我一下,都有可能。我再也不到她那边去了。”公孙梅娘笑了,道:“怎么会呢?无缘无故的,她怎么会打你?”
吕道人道:“仙姑师妹,你上一回说,这次我们见面后,你要送我一件宝贝。”假的何仙姑对这件事始料不及,有些不知所错。她低头嘟嚷道:“我没有什么宝贝。”吕道人假装生气,大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好的。你不送,我不依,我就要生气了。”公孙梅娘为难道:“我确实没有什么宝贝。如果有,我就送你。”吕道人正好看见她脖颈上有一条链子在闪光,道:“我要你脖子上的那条链子。”公孙梅娘低头看看链子,伸手摸一摸,也就解开胸前一颗钮子,将项链小心地从头上褪出来,拎在手中。吕道人接过来这条项链,欣赏了一番,再去打量公孙梅娘身上的穿戴。道:“仙姑师妹,你腰上拴的那两根绦子络有玉佩,你解下来给我。”公孙梅娘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低了头扭着身去解玉佩。绦子上的玉佩络得很结实。公孙梅娘解了好一会儿,才将两个玉佩解下来,难过又不满地递给吕道人。吕道人将玉佩摊在手掌上,看了会儿,又去打量公孙梅娘。公孙梅娘见吕道人的眼光盯在自己头上,忙用手护住发髻上的钗子,央告道:“洞宾师兄,这个钗子不能取。取了,头发就散了。”吕道人看着公孙梅娘狼狈的窘相,转身偷偷地笑了。公孙梅娘见吕道人偷笑,明白是吕道人在捉弄她,也笑着指了吕道人道:“你就这么坏!?”这时,田青凤在胳膊上搭了素色缎袍,端了茶盘前来,见到公孙梅娘脖颈上的链子没了,知道了怎么回事。她对公孙梅娘道:“你就这么老实!也叫他把身上穿戴的东西拿来,大家一物换一物。你巴结他干什么?他不高兴就让他不高兴好了。”又对吕道人道:“你还不把仙姑大姐的首饰还来吗?”吕道人笑着将项链和玉佩递给她们。田青凤帮着公孙梅娘重新戴好项链,络好玉佩,悄悄拉她到一边,说了这件素色缎袍的底细。她服侍着他俩喝了茶,用眼神催促公孙梅娘。公孙梅娘道:“洞宾师兄,你来换上这件缎袍。”吕道人问她道:“这是哪儿来的缎袍?”田青凤忙插嘴道:“这是仙姑大姐为你缝制的,是她的一片心意。你快换上。”吕道人对公孙姑娘道:“仙姑师妹,是你为我缝制的吗?”公孙梅娘躲闪着小声道:“是呀。”吕道人道:“就算要试新袍服,也要在房间里有灯光明亮的地方,在这儿不方便,回到房间后再换。”田青凤也醒悟到自己捉拿吕道人的心情过于急迫,太冒失突兀,忙强装笑容,改口道:“也好,回房间再换。”说完,拿了缎袍,端了茶盘而去。
吕道人和公孙梅娘继续漫步林间。吕道人忽然道:“仙姑师妹,你看,那边树林里有一片白色的杜鹃花。我去给你采一束来。”公孙梅娘听说,满心欢喜,腼腆地一笑,道:“我就坐在这儿的青石上等你。”吕道人去那边树林采摘花束。
却说此时,另一条山谷中的林间空地上,跑来一只白色狮子小狗,脖子上还拖着半截绳索。原来,紫玄夫人带回泰山栖云洞的两只狮子小狗,有一只挣断了绳索,又跑出来了。这只小狗在地上一滚,变成了一个大日本国倭寇,就是当父亲,年纪很大的那一个。他打开带来的藤箱,取出一套女人的衣裙换上,又在脸上涂抹了白粉和口红,捡起四片枯树叶,十字交叉叠放在地上,对着它们跪下磕头,念了魔咒,然后找来一根树枝敲打树干。四片枯叶开始变成小人。大日本国倭寇继续敲打树干,敲打重了,声音大了,四个小人就会变回枯叶;敲打轻了,小人不肯长大。大日本国倭寇忙活了半天,才将小人敲打得变成了大人。他见作法成功,满意地擦去脸上的白粉口红,换回自己原来的着装,后退进灌木丛中躲了起来。四个大人是一家人:一对老夫妻,两个成年儿子。他们双脚一跳,变成了四只黑熊,四只黑熊又双脚一跳,跳进夜空中,降落在一处山谷里,化出一个山洞,他们就住在里面。黑熊老妇人在山林里乱走,看见了坐在青石上的公孙梅娘,心中暗道:“这个姑娘还不错,正好把她捉回家做我的儿媳妇。”想罢,化为一阵狂风,将公孙梅娘翻卷而去。
吕道人摘花回来,不见了公孙梅娘,就在青石上睡着了。睡梦中,见公孙梅娘急冲冲走来,推他道:“洞宾师兄,你快去救我。”公孙梅娘连连推他,吕道人也没有反应,她才想起自己是魂魄来托梦,整个人只是一个空影。正在着急,一阵微风吹来,将吕道人吹醒了。他见到公孙梅娘的魂魄,伸着懒腰问道:“你跑到哪儿去了呢?”伸手去拉她,却拉了个空,惊奇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呢?”公孙梅娘道:“这只是我的魂魄。洞宾师兄,你快去救我,我被一家黑熊精捉去了,要我做它们的儿媳妇。”吕道人奇怪道:“你是说要做你新郎的,是一只黑熊啊?”公孙梅娘道:“是一只不知哪儿来的黑熊精。”吕道人莫明其妙,道:“一只黑熊?这只黑熊的长相如何?”公孙梅娘道:“长相一般。”又埋怨道:“你问这只黑熊的长相做什么?”吕道人忍不住笑了。公孙梅娘抱怨道:“别人都这个样了,你还取笑?”吕道人道:“这事本身就让人发笑,你还怪我?行,我跟你去看看热闹。”
吕道人跟着公孙梅娘魂魄,来到一个灯火明亮的山洞。魂魄回归公孙梅娘本身,而吕道人变成一只七星瓢虫,叮在她的发髻上。山洞里有四只黑熊忙来忙去的布置成亲的洞房。吕道人变的瓢虫悄悄道:“这里还真好玩,他们在布置你们成亲的洞房。”公孙梅娘又羞又恼,道:“你再乱说,我把你从发髻上揪下来。洞宾师兄。你快把我救出去。”吕道人道:“你急什么?”公孙梅娘道:“人家又羞又难过,你却在寻开心。”吕道人道:“有了,我听说这家黑熊精有一件传家的宝贝,是一块珍稀的紫色金玉,乃金童和玉女良缘配了以后所化而成,既是金子,又是宝玉,为人世间没有的宝物。你去要了来,我才救你。”公孙梅娘道:“我又厌恶,又害怕,怎么去要?”吕道人道:“你要假装出嘻皮笑脸的样子,反正黑熊眼睛视力不好,它也看不清楚。你向它打招呼,你叫它黑熊哥哥,它听得懂人话。”公孙梅娘开口要叫黑熊哥哥,却叫不出口,试了几回,也没叫出声来,道:“要叫你来叫,我叫不出口。”她又央求道:“洞宾师兄,求求你了。”他俩的说话声,引起了那只准备做新郎的黑熊的注意。它以后腿人立,两只前掌抱了一个雕漆填金的匣子,耸着长嘴筒,嗅闻着寻找它的新娘公孙梅娘在哪儿。它说出人话,道:“姑娘,不要害怕,我们黑熊,都是以礼待人,宽厚和气的。这个匣子里装的是传家的紫色金玉宝贝,是送给新娘子的,现在我送你。”吕道人悄悄对公孙梅娘道:“恰恰正好,就是这块玉了。算是便宜了你,不用去叫黑熊哥哥了。”公孙梅娘道:“可是,你听它说是送给新娘子的,我要了,将来又怎么说呢?你又是这么促狭,以后,怕不笑话死我了。”吕道人忍住笑,道:“我笑你什么?你得要这块紫色金玉,你不要,我就不救你,让你去做这只黑熊哥哥的新娘好了。”公孙梅娘委屈道:“要是菊香姑娘在这里,她才不会让你这么欺负我。”她说的菊香姑娘,就是田青凤。吕道人“噗嗤”地笑了,道:“她又不在。”
那只黑熊摇晃着上前来,公孙梅娘小声地惊叫,忙往后退。黑熊将漆匣放在桌面,道:“姑娘,这块金玉宝贝,你收好了。”公孙梅娘无奈之下,含着羞愧,敛起袖摆,低头轻轻一拜,算是谢礼。黑熊满意而去。
在公孙梅娘发髻上的七星瓢虫,也就是吕道人,摇身一变,成了一道白光,裹卷了漆匣和公孙梅娘,穿出洞口,回到原来山梁上的林中,现出原身,刚好遇见前来寻找他们的田青凤。田青凤道:“你们两个,跑到哪儿去了?我看见一个日本国倭寇躲在灌木丛中,不知在做什么?”那个大日本国倭寇听见说话,知道被发现了,忙念咒收回法术。只见刚才的那四只黑熊从夜空飞来,在林间空地上化为一家四口人,又缩为小人,变回四片枯树叶。大日本国倭寇倒地一滚,变成了刚才那只拖了半截绳索的狮子小狗。大家才知道是这条小狗在捣乱。田青凤找来一根枝条,小狗知道要挨打,赶快跑,后背还是挨了一下,痛得它“嗷”地叫一声跑了。
公孙梅娘对吕道人道:“洞宾师兄,你把漆匣还给我。”吕道人悄悄从匣中摸出紫色金玉,背在身后,另一只手将漆匣递给公孙梅娘。公孙梅娘打开匣盖,不见了紫色金玉,对吕道人道:“你把紫色金玉给我,我去还给人家。”吕道人道:“那四只黑熊都变成四片枯树叶了。难道你去还给枯树叶不成?”公孙梅娘道:“就算没法还给别人,我也要把它扔了。”吕道人道:“你要紫色金玉,想都不要想。漆匣给你,金玉我留着。”田青凤对吕道人道:“那块紫色金玉,是黑熊精送给仙姑大姐的,你怎么拿了?”吕道人道:“当时是说好了这块紫色金玉给我的。你问她,是不是?”田青凤用眼神询问公孙梅娘。公孙梅娘低头道:“我是被他逼迫着的。”吕道人将紫色金玉揣在怀里,自己笑了,道:“以后,只要看见这块金玉,就有笑料了。”公孙梅娘道:“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吕道人道:“菊香姑娘,你还不知道哩,你的仙姑大姐对那只黑熊叫‘黑熊哥哥’,可惜没叫出口。那只黑熊,又大又黑,两只前掌毛茸茸的,叫着娘子、娘子,哈、哈、哈。”说得三个人都笑了。公孙梅娘羞愧得一阵气恼,赶着吕道人要打,刚跑几步,见吕道人跑远去,便立住脚。田青凤过来劝慰道:“仙姑大姐,你不要理睬他。早迟叫这个吕道人交出紫色金玉,他以后就没得说笑的了。”
过了片刻,田青凤在那边的树林中找到吕道人,道:“开玩笑也要有分寸。我看仙姑大姐的脸色都有些不好看了。搞得来不高兴了,有什么好?你给仙姑大姐说好了不笑话她,你又出尔反尔地嘲笑。”她伸出手来道:“你把紫色金玉给我。”吕道人不肯给。田青凤道:“哪你还笑不笑话她?”吕道人问道:“她真的不高兴啦?我给了你们紫色金玉,你们就把它扔了,岂不可惜。仙姑师妹真的不高兴了,我陪小心就是。”田青凤听吕道人这样说,也就罢了。
这时,在林中小道上,有个女子的身影缓缓而来,原来是蓝蛇精胡玉莲来这边探看动静。她对吕道人道:“你们刚才在笑什么?我在那边树林里也听见了你们的笑声。”她把田青凤拉到一边,悄悄耳语道:“天都快亮了,天明后,这个吕道人很容易认出我们是妖精。你们还没有让他穿上那件素色缎袍吗?”田青凤为难道:“他不穿。”胡玉莲道:“你把那件缎袍送到我那边去,从后门进房间,不要让他看见了。我把这个吕道人带到我那儿,我来让他穿上。”她上前拉了吕道人的手,拖着他往前去,假装道:“我做的好吃的,你都还没有吃完,就跑了。有几道菜,还没有端上桌哩。”
她领了吕道人回到刚才的那个房间,提来一个手炉,里面是烧红的火炭,放在吕道人怀里,道:“吕道长,你的手凉凉的,快烤一烤。这儿的高山上寒气重,我们不管白天和夜晚,都生着火。”说完,又离去了。吕道人闲坐无聊,下炕来往有火光闪动的房间去。这个房间里灯烛明亮,有一个陶砖砌的壁炉,里面有大块的木柴在熊熊燃烧。吕道人听见一道木楼梯顶端的房里有动静,抬头看一看,便顺梯而上。刚跨了两步,上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一道缝,探出胡玉莲的头。她奇怪道:“吕道长,你来做什么?”吕道人道:“未亡人大姐,我来看看你在哪儿?”胡玉莲道:“我在给你取好吃的东西,取一些山果。”吕道人道:“我也进房来看看。”这个房间里有几排分了好几层的架子,都挂着烟熏的人头,人腿,还有人的心肝。胡玉莲道:“这是我们的熏肉房。这里面烟气重,哪儿都是烟炱,你进来就会弄脏衣服,可不好,你快别上楼梯了。”吕道人惊奇道:“未亡人大姐,你们在烟熏房里熏了好多好多的肉啊?”胡玉莲道:“这是肯定的了。烟熏的猪肉、牛肉、羊肉,可多了,你以后就留在这儿,天天都有你吃的。”吕道人道:“那我就隔着门缝看一眼,就看一眼,看看这些烟熏肉,都是什么模样的?”胡玉莲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说?!给你说了要弄脏衣服。你快回刚才的房间去等我,我很快就过来。”吕道人道:“哪我刚才怎么没有吃到烟熏肉呢?”胡玉莲道:“不是给你说了还有几道菜没有端上桌吗?”吕道人无话可说,也就退回来,到刚才的房间上炕对案而坐。
果然胡玉莲很快就进房来,将一只竹蓝里的山果堆在桌上。有山胡桃,黑松籽,还有榛子,颗颗都是大个儿,仁核饱满。这些山果是真正的山果。又端来一盘切得薄薄的熟烟熏肉。这些肉却不是猪肉,而是一个人屁股上的肉。吕道人见胡玉莲持壶斟酒,忙伸手拦道:“未亡人大姐,我刚才就喝多了。”胡玉莲道:“喝上一点酒,和着烟熏肉吃,才香,又解油腻气。”她将两个酒杯都斟满后,褪了鞋也上炕来,坐在吕道人身边。吕道人见她头上摇晃的钗环都要触碰到自己的额头了,心里有些不安,又怕自己是在多心多想,做人不大方,就没有开口说什么。胡玉莲将一片烟熏肉用筷子夹到吕道人碗里,道:“这些肉,都是用香柏枝烟熏好后,再放进熏肉房,保存得好好的,你尝一尝。”吕道人用竹筷将肉片夹起来,对着烛光一看:皮子乌黑,咬在口里十分爽脆。肥肉透亮,光滑的油脂散发着浓香。瘦肉是火红色,肉质细腻。吕道人吃在口里,满嘴烟熏透后的肉香。他道:“我要一点儿一点儿小口地吃,把香味嚼出来。”胡玉莲忍不住扭过身去,偷偷发笑。吕道人吃了几片烟熏肉后,道:“未亡人大姐,你们的这个烟熏猪肉,非常细嫩,与别的烟熏猪肉不一样,有一股特别的香味。”胡玉莲道:“这些猪肉,都取自本地山林中一种特产的香猪,味道自然好了,你快多吃。”说完,自己笑了,心中暗道:“这一回,你吕洞宾道长,也终于吃了一番人肉了。”
在外面茫茫的夜空下,一道又一道黑乎乎的崇山峻岭,排列着延伸到黑暗的远方。在清冷的月光中,呈现出深邃的,似乎亘古不变的寂静。四野幽暗。只有在这条高耸的山梁顶上,在这片树林深处,漏出一星点儿的灯光。
胡玉莲下炕来,从另一个房间拿来田青凤暗地里送过来的那件素色袍服,平铺在炕上,就在吕道人身边理来理去的。吕道人问:“未亡人大姐,这是谁的袍服?”胡玉莲慢条斯理地将袍服的襟扣扣好,又掸掸上面的皱褶,道:“你看这件袍服好不好,你穿着正合身。”吕道人道:“这件袍服,怎么和我刚才在那边树林里见到的,何仙姑师妹给我做的袍服一模一样呢?”胡玉莲道:“什么你的仙姑师妹?这件袍服是我亲手做的。”吕道人道:“是你亲手给你那个死鬼丈夫做的呀?”胡玉莲心中暗道:“糟糕了!把话说差了。但是,如果说是他的仙姑师妹做的,又怎么会在我手里让他来试穿呢?”她瞟了一眼吕道人,见他没有觉察到自己神色有变,放下心来,道:“什么死鬼丈夫!说得那么难听。这件袍服,是新新的,一次也没穿过,你仔细看看,是不是?你来穿一穿看。”吕道人道:“我不穿。死人的衣服,还叫我穿!”胡玉莲道:“我在缝制这件袍服时,我的丈夫又没死。”吕道人道:“他现在死了。”胡玉莲无言以对,双手提着袍服衣领发愣。吕道人道:“我穿了死人的衣服,就晦气了,说不定就要不吉利,还要生病哩。”胡玉莲暗想:“看这个吕道人的神情,今晚是肯定不会穿这件袍服了。”她又生气,又好笑,道:“你就有这么多的讲究?好好的一件新袍服,没有人穿,岂不浪费可惜?”吕道人不搭理。胡玉莲无可奈何,将新袍服折叠好,拿回那边的房间。
胡玉莲从那边房间回来,对坐在炕上发呆的吕道人道:“你是再吃一点熏肉?还是再喝一点儿酒?”吕道人看她一眼,没说话。胡玉莲打量着他,知道是不想吃了,忙撤掉酒菜,又搬去案子,道:“吕道长,夜都很深了,你脱去外面的八卦袍,好好歇息睡觉。我们这儿只有这一张炕,你睡一头,我睡另一头,挤挤睡。”吕道人没听清楚她在说什么,有些恍惚地让胡玉莲帮着自己脱去八卦袍,只穿了中衣和长裤,打开一条被子,躺下来盖在身上。
吕道人以为胡玉莲这时会移灯掩门而去,哪知她却对镜卸去了钗环,将长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结,又脱去外面散穿的绣花袍服,来到炕前。吕道人惊讶道:“未亡人大姐,你要做什么?”胡玉莲上炕来,将另一条被子打开,拥在怀里,道:“不是给你说了没有别的炕,今晚就挤一挤吗?”她见吕道人困惑不解,又道:“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又不是大家都睡在一头。况且各自盖着各自的被子,又不会混乱。我们这儿就是这样的。你把你那边的另一个枕头给我递过来。”吕道人将枕头递过去后,忙双手拉紧被子,盖齐到自己的下巴,道:“未亡人大姐,你是说你们这儿高山上的人家,有时候安排客人住宿,就是这样啊?”胡玉莲道:“是呀。”吕道人心中着急,暗道:“这可怎么办呢?我又没别的地方可去。”他偷偷地盯住胡玉莲,看她在做什么。胡玉莲上身穿了皱纱的束腰胸衣,下身是带花点的蓝色薄绸喇叭裤,紧窄的内衣绷着她丰满的身体,散发出暖和的脂粉香。她将自己这一头的纱帐放下,道:“吕道长,你还愣着干什么?你把你那头的纱帐放下来。”吕道人不动。胡玉莲奇怪道:“你怎么不动呢?”吕道人不说话。胡玉莲只好起身跪着去放下那一头的帐子,道:“你真是古怪!”她摆好自己的枕头,盖上被子,撩了撩鬓发,掀开纱帐一角,准备吹熄炕头的灯烛,一回头,却见吕道人将被子蒙住了头,枕头也歪在一边,就欠身过去给他端正枕头。吕道人觉察到胡玉莲跑到他这边来的动静,忙从被子里露出一只眼睛来看。只见胡玉莲俯身在自己脸上,在朦胧的烛光中,正好看见她胸前的一片白色肌肤。胡玉莲觉察到了吕道人眼光所向,忙伸手捂住胸前,生气道:“你在看的什么?你可要规矩一点。”她摆好了枕头,又将被子往下拉,让吕道人露出整个脸来,再将两边的被角往里掖紧,然后跪在一旁,伸指头指了吕道人道:“你呀!这么大一个人,连睡觉该怎么睡都还不会,也不知你平常是怎么睡觉来着的。”
说完,胡玉莲回到她那一头,吹熄了灯烛,躺下来睡了。在一片漆黑之中,久久都没什么动静,吕道人才将因紧张而屏住的呼吸放开,悄悄松了一口气,再用被角捂住鼻子,以免闻到她身上带有热气的脂粉香。这张炕有些小,吕道人尽可能地往旁边挪,也还是挨着了她的身子。吕道人心想:“自己不要心神不定。今晚就不用睡了,就这样等到天亮好了。”却听到胡玉莲那边传来轻微的鼾声,渐渐的,自己也沉入了梦乡。
第二天,吕道人还在睡梦中,就被那边房间里传来的三个女子轻脆的说笑声惊醒,睁开眼来,才知胡玉莲早已起床离去了。吕道人也起床,穿好八卦袍,梳好头上的螺髻,背上剑,系了腰间的万宝葫芦,想出门去见她们,却不知为什么,总有一丝丝羞愧。他悄悄出了门,漫步在那些院落里。好多厢房堂屋都是空空的,没有家具摆设。
在一间光线幽暗的大厅门口,跨门槛进来两个钗环摇曳,裙带飘拂的女子,正是山猫精田青凤假变的菊香姑娘和青狐精公孙梅娘假变的何仙姑。田青凤对吕道人道:“哪儿都找不到你的人,原来是在这儿。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吕道人对公孙梅娘道:“仙姑师妹,你们这儿,男女都可以同在一个床上睡啊?”公孙梅娘轻轻一笑,道:“我不知道你要说什么?”吕道人道:“昨天晚上,我和未亡人大姐睡在一个床上。她说没有别的地方去睡,只好大家挤一挤。”公孙梅娘半笑不笑的,道:“未亡人大姐阅历丰富,她说的可能也有些道理。你昨晚上的觉是睡好了吧?”吕道人道:“睡倒是睡得好好的。”田青凤道:“这就对了嘛。你有没有看见这些房间里还有另外一张床呢?”吕道人道:“没有看见。”田青凤道:“有可能就是因为她没别的地方去睡。”吕道人心里忖度着,道:“就是说,我和未亡人大姐昨晚同睡在一个床上,也属于正常的事?”田青凤别过脸去,有些害羞,想笑又不好笑得,道:“可能是吧。”她们二人都不想和吕道人谈这个事。
吕道人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昨晚的事是否妥当,只得道:“反正,以后,我躲着这个未亡人大姐就是。”
田青凤道:“你还不将那块黑熊精送给仙姑大姐的紫色金玉还她吗?”吕道人经过了昨晚的事,也没有再笑话公孙梅娘的心情了。他从怀里掏出紫色金玉,刚要递过去,又收回手背在身后。公孙梅娘正要高兴,见吕道人又不肯给,脸上有些难堪。吕道人一笑,道:“你接着。”将金玉向她怀里一抛。公孙梅娘双手接住,露出笑容。田青凤在旁边笑着。
公孙梅娘道:“菊香姑娘,你去把它扔到河里去。”
田青凤去后回来,对他俩道:“未亡人大姐叫我们三人到她那儿去,她要请我们喝茶哩,还说有好看的戏请我们看。”
原来这片房屋接着后山的一个深洞,洞口通向山那边峭壁上的一个小阁楼。从阁楼窗口看出去,视野很好,远近的山谷丘岭,尽收眼底。
吕道人和田青凤进阁楼门,褪去鞋,倚坐在厚实的毡毯上。胡玉莲在旁煮好了茶,捧来两盅给他俩,自己也端了一盅,坐到吕道人身边。吕道人道:“我不要你挨着我坐。”胡玉莲道:“你真奇怪?又有什么不妥了?菊香姑娘不是也挨着你在坐?”吕道人将茶盅放在面前的毡毯上,双手慢慢用劲去推胡玉莲,推得她歪倒向一边,露出一副狼狈相。她道:“你把我的茶水都要泼撒了。”她见吕道人推她的双手并不收回,也只好自嘲的笑了,挪到旁边去。吕道人用手掌按住她挪开的毡毯处,自语道:“这是我给仙姑师妹占的座位。”公孙梅娘刚才去梳理松散了的头发,落在后面,此时进房来。吕道人道:“仙姑师妹,你快来,这是我给你占的座位。”公孙梅娘笑了,道:“还占什么座位?坐哪儿不一样?”说着,在吕道人身边坐下。田青凤在一旁,只是好笑。
公孙梅娘喝着茶,道:“未亡人大姐,是什么好戏请我们来看?”胡玉莲道:“你们看下面的山谷。从来都是山贼抢劫民女,现在却是这伙女兵抢劫书生。”原来下面的山谷里,来了一群“连天红”段秋莲的女子骑兵,是一支小分队,有几百人。她们在树林中扎下营寨休整,放牧战马。段秋莲的军队游走在连绵群山之中,行踪飘忽不定,难得一遇,她们三人从未见过,因而颇感好奇。他们四人看见:一伙十多个带刀的女兵,从一辆马车上的木笼里放出一个书生。另一伙十多个佩剑的女兵上前道:“就是这个书生了,我们可认得他,是我们先发现的。”带刀的女兵道:“是你们发现的又怎么样?是我们先捉住的。”那个书生道:“你们都在瞎嚷嚷什么?我是一个博学多才,满腹经论,将来要从政为官的书生。我写有一部章回体长篇小说,书名叫《阿爹呀!阿娘呀!野猪!》,作者名叫:慕容板油。我还做了一篇八股文,题目叫《野猪论》,开头是这样的:‘古来夫野猪者也,——”。女兵们不想听八股文,打断他道:“废话少说!”书生道:“总之,就是,你们看看本书生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的身姿,再看看本书生这件体面的儒士长袍,这样的书生,岂能让你们白白糟蹋!”佩剑女兵对带刀女兵道:“这个书生,我们发现后正要去捕捉,是你们抄近路抢了我们的。”带刀女兵道:“谁抢了你们的?可不要混说。”佩剑女兵都抽出长剑,围住书生,对带刀女兵道:“我们也不想独占这个书生,但至少要来平分,各得一半。”为首的佩剑女兵见对方女兵们犹豫不决,果断地举剑将书生砍为两半。她们这一伙女兵拖了一半书生道:“以后搜山,再也不跟你们一路。”对方女兵道:“我们更不想跟你们一路。”两伙女兵都气呼呼地,各自拖了一半书生回营房。
在营地中的一道墙头上,又出现一个书生。他乘看押女兵不注意时,翻墙逃走。从吕道人他们这边的阁楼上,能看见墙的另一面,也有几个女兵,正枕了刀剑睡午觉。那个书生在墙头上却看不见。他以为这边没人,就直接往下一跳,正好跳落在女兵身边,惊醒了她们,又重新被捉住,押送进一个营房里。片刻,书生从营房里夺门而出,跑到了树林中。他脚步蹒跚,眼神苍惶,心情悲痛,仰天叫道:“孔子呀!孟子呀!老天爷啊!我的道德节操,全部都丧失了,一点儿也不剩了。那个女兵,摸了我这儿。”他指一指自己一边的脸蛋。又道:“另一个女兵,揪了我这儿。”他又指一指自己一边的耳朵。想到刚才自己惨遭侮辱的情景,不竟羞愧得泪如雨下。他绝望地叫道:“这群野兽女兵,根本就不讲四伦六德,礼仪廉耻,和男女授受不亲的天理。这一下,害得我再也没有脸面活在人世间了。”
在他前面,有一个古井般的深洞,洞口旁立有一石碑,上写:“舍身洞”。那些受不了羞辱,想去死的书生,就可以往这个洞里跳。那个书生来到洞前也想往里跳,但仔细一看洞底,是深不可测,就不愿意跳这个舍身洞。再前面的山崖上,又立有一块石碑,上写:“舍身崖”,下面是很深的江水。那些不愿跳舍身洞的书生,可以在这里投江。书生在舍身崖上站了会儿,跑到崖下的江边,伸手试一下水温,江水冰凉冰凉的。书生跑回崖顶,暗道:“要是现在是热天就好了,可惜是冬天,江水那么冷,我怎么能跳得下去呢?”他在山崖上想往下跳,却始终没有跳下去。
这边峭壁上的阁楼里,吕道人看得直发笑。公孙梅娘也笑着,道:“大家都是人生父母养的,不管是男是女,被强迫着的,总是不好。”吕道人道:“仙姑师妹,你看那个书生,人家摸了一下他的耳朵,他就要去死,又怎么说呢?”公孙梅娘笑着无语。
这时,山下的营寨里响起“呜呜”的螺号声。女兵们立即行动起来,牵回马匹,拔营而去,包括那个还没有跳入江水的书生,也被带走了。
这边阁楼上,胡玉莲道:“这一下,就没得好看的了。我们来喝茶。”她持壶给吕道人续上茶水,乘他喝茶时,向田青凤暗递眼色。田青凤会意,去取来那件制敌法宝素色缎袍,道:“吕道长,不是说好了试穿新袍服吗?”吕道人接过袍服,刚披上身,就见缎袍化为一束金丝绳,穿牢了自己的琵琶骨。吕道人倒在毡毯上,不动了。胡玉莲拍手笑道:“这可不捉住了。”
三个妖精喜孜孜地变幻回本来的模样,用绳捆了吕道人的手脚,扛抬到山洞中,放在一个很大的蒸笼里,灶里燃上火,准备将吕道人蒸熟了吃。
蓝蛇精胡玉莲道:“我是一个有一千五百年道行的蓝蛇精。蒸熟了的吕道人的肉,我要分得一半,你们两个,分得另外一半,这是一开始说妥当了,大家都同意的。”田青凤不满道:“玉莲大姐,你当时是说你在前面阻截,捉住了吕道人,才这样分的。后来在你的屋里,你拿刀出来,不是被他看见了,没能宰杀了他吗?现在捉住这个吕道人,怎样来分他的肉,又没说定。大家都是称姊唤妹的,还是三人平分为好。”蓝蛇精道:“虽然说我用刀杀他,被他看见了。现在捉住吕道人的法宝,是我炼制的金丝绳,这个功劳,肯定要算在我头上。”田青凤道:“我们也有制敌法宝。”胡玉莲道:“我是有一千五百年道行的蓝蛇精。我要分得一半吕道人的肉。”田青凤见胡玉莲很霸道,便推推公孙梅娘,让她帮自己说话。可公孙梅娘不愿去争执。田青凤无奈,对胡玉莲抱怨道:“你是当大姐的人,还这样欺负我们。”胡玉莲笑道:“说得上什么欺负?你们应该知道,这个吕道人,是上洞八仙之一,蒸熟了的吕道人的肉,是一道珍稀难得的美味。我有一罐埋藏在古槐树下好几百年的老酒,我去把它启出来,大家来喝。佳肴正宜配美酒。”公孙梅娘和田青凤也高兴了。田青凤道:“公孙姑娘,我们不是也收藏了一套古董的银制杯盘碗筷,一直舍不得用吗?”公孙梅娘笑了,道:“对,青凤,你去把它找出来。”胡玉莲道:“今天是我们喜庆的日子。我都闻到了吕道人的肉香了。”三个妖精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胡玉莲说她闻到了肉香,只是她自己的幻觉而已。吕道人被捆了手脚放入蒸笼后,想起自己袖口中藏的那只蛀虫。吕道人曾经在一座荒山上看见一个被雨水冲刷出来的,窖藏的青铜鼎,发现青铜里面有一只蛀虫,很好奇,就把这只白色蛀虫带在身边。现在,他将蛀虫从袖口里抖出来。正在饥饿难耐的蛀虫趴在穿牢了吕道人琵琶骨的金丝绳上,一阵乱啃,金丝绳断为两截,吕道人重又恢复了道行法力。
只见他化为一阵轻风,随着蒸笼里的水蒸汽飘曳而出,弥漫出洞口,飞落到附近的林中,显出本相,自语道:“我不能就这样逃跑了,我要搬一块石头放进她们的蒸笼里,让她们去蒸。石头也不太好 ——”他看见旁边的一个脏水池里,浮着一截肥大的树根,水里面还有一只肚子胀鼓鼓的,毛都泡得掉光了的老鼠。吕道人喜不自禁,道:“正好了,我就把这截树根放进她们的蒸笼里。”他笑道:“让她们去吃有死老鼠气味的树根。”说完,运用法力,将树根偷偷地放进洞中的蒸笼,暗地里好笑着离山而去。
三个妖精喜气洋洋地安排好了桌椅杯盘。胡玉莲道:“这么长时间,肯定是蒸熟了,我们去看看。”她们来到蒸笼前,揭开盖子,等到蒸汽散开后,看见了那截树根。胡玉莲惊奇道:“想不到,这个吕洞宾道人的本相,原来是一截树根。蒸熟了,就显出本来面目了。”她用铁叉子抓牢树根,移到切肉的案板上,道:“你们看这个吕道人的本相,还长得又肥又壮。”她用菜刀切下一小块树根,道:“我来尝一尝味道如何。”公孙梅娘和田青凤也围着观看,心中困惑惊异。公孙梅娘纳闷着怀疑道:“这一截树根,我好面熟,有些象泡在那边树林中一个脏水池里面的树根。”胡玉莲闻一闻手中的那块树根,正要往口里送,听说后住了手。田青凤凑近案板,仔细打量树根,道:“这截树根就是泡在那个脏水池里面的,我也见过。那个池子里,还泡有死老鼠。玉莲大姐,你搞错了,这不是吕道人本相。吕道人逃跑掉了。”胡玉莲道:“我那束金丝绳灵验非常,是我的看家法宝,这个吕道人,他怎么跑得掉?”田青凤道:“这个吕道人,可滑头了。很难说的。”胡玉莲又将手中的树根块闻一闻,果真闻到了一股死老鼠的气味。她丧气地将树根块丢在案板上,走到那边的椅子前,斜坐下去,盯住墙角不说话。片刻后,似乎又消了气,自己也笑了,道:“下一回,遇见这个吕道人,给他厉害的尝尝。”
话说吕道人让白色蛀虫咬断了金丝绳,逃跑出来,回到居住的山洞,对二道人讲叙了自己寻找灵草,而被妖精们假变的何仙姑师妹一行三人所骗的过程后,整顿了一番装束,一同重回那道山梁。
树林里的那片房屋,已是人去院空。二道人在厨柜里翻出两只卤煮好的人手掌。一只大陶罐里盛着烟熏的一个人的半边屁股,已被切去了一部份。旁边的小陶盘里,还有少许切得薄薄的熟烟熏人肉,就是吕道人那晚吃剩的。二道人叫道:“吕道长,你那晚上吃的不是烟熏猪肉,而是人肉。你来看。”吕道人看后,跑到房间外面的空地,躬着身子呕吐,却吐不出来。二道人又跑到那边楼梯上的房间里,叫道:“这里边有好多烟熏的人头人腿。”吕道人去看后,一阵眩昏,忙扶了墙壁站稳。
回到山洞后,吕道人躺在床上,盖着被子,有气无力地喘息道:“哎哟!我身上很难受。听人家说,吃了人肉就会得痨病。”二道人道:“什么是痨病?”吕道人道:“我也不知道。反正就是要得病。新来了一个妖精,是我从前没见过的,是一条有一千五百年道行的蓝色大蛇,变幻成人相后,叫胡玉莲。就是她哄我吃的人肉。”二道人道:“吕道长,你病成这个样子,你还去不去为公骆驼国采得‘醒魂灵草’呢?”吕道人道:“二道人,你太小看我吕洞宾了。每遭遇一次挫折,我济困扶危,捉妖降怪的勇气和信心就会增加一倍。”
不多日,吕道人又在月光朗照的山林里找寻“醒魂灵草”。不觉间来到曾遇见胡玉莲她们的那道山梁,却不见任何庭院房屋,只有满山摇曳的丰茂野草。吕道人躺在软和厚实的草丛上,渐渐睡过去。在梦里,只见迷濛的夜空中,一团红黄的光影飘曳在云端,依稀是公孙梅娘隐约的身影。吕道人高兴地朗声唤道:“公孙梅娘!”。对方却不答应。吕道人又道:“我再叫你一声,你再不答应,我就不理睬你了。公孙梅娘——”远方的云层里传来轻轻的一声:“是我。”果真是公孙梅娘。吕道人不满道:“我唤你,你怎么不答应我?你从那团薄云后走出来,让我看清楚一点,不要躲躲闪闪的。”片刻后,吕道人见公孙梅娘不动身子,笑道:“哼!还在害羞呢。”公孙梅娘道:“也并非害羞。你也知道我是孤身一人前来,你又爱恶作剧地欺负人,说不好还要什么捉妖降怪了。”吕道人自己一想,也难为情地笑了,道:“难怪你站得远远的,在半天空里不肯下来”。公孙梅娘道:“难道你不知我是专程前来与你辞别的吗?”吕道人奇怪道:“辞别?”公孙梅娘道:“是呀,你就要找到‘醒魂灵草’,出山去了。”吕道人道:“哦,原来如此。谢谢你。”说完,向上躬身施了一礼。公孙梅娘也从那团薄云后走出来,面带微笑,在明亮的月光中敛袖盈盈下拜还礼。她婉约多姿的身影映衬在身后的明月白云间。吕道人回首下山,来到山脚,还能见到公孙梅娘在云层里模糊的影子。
吕道人在草丛上醒来,才知道是做梦。
他来到一座高山之巅,坐在乱石堆上,垂头叹气,道:“在这巍峨的崇山峻岭中,哪儿才有‘醒魂灵草’?”忽然被不远处的声音吸引,才发现五、六丈远处,躺卧了一只大公老虎,正啃着一块两只前掌抱住的枯木玩。它见吕道人注意到它,也抬头望着吕道人。这只老虎在吕道人来之前就在这儿了。可吕道人不想让老虎待在他附近,不耐烦道:“滚!滚开一点。”老虎想要起身,却又没动。吕道人捡了石块,举起手。老虎害怕了,忙站起身,却还不走。吕道人将石块扔到它身边。老虎吃了一惊,畏葸地转身离去。这是一只身躯庞大的老虎,下巴上拖了长长的胡须。老虎走到山嘴拐弯处,停步回头望着吕道人,若有所待,见吕道人疑惑不定地向它走来,扭头拐弯不见了。吕道人拐过山嘴,见老虎又在前面等他,就继续跟踪而去。来到一处山坳,只见一团翠绿的灵光在岩隙间闪烁:居然是一株‘醒魂灵草’。吕道人欢喜踊跃,将灵草采摘,作法装进万宝葫芦。又从葫芦中倒出一颗红光四射的灵丹,掰开老虎的大嘴,喂进了它的肚子。吕道人抚摸着老虎毛茸茸的,又大又圆的脑袋。老虎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面露笑容。
在吕道人居住的深山古洞里,吕道人对二道人道:“这株‘醒魂灵草’是一只大公老虎带我去采到的。在这之前,我梦见公孙梅娘来与我辞别。肯定是她托梦于我。”二道人道:“只是偶然地做了一个碰巧的梦,可不要以幻当真。”吕道人道:“在梦中与她分别,我心里有点儿难过。”二道人道:“那个公孙梅娘本是一个狐狸精,你可不要中了妖法,被迷住了。”吕道人笑了,道:“被迷住了也不关你的事,我自己喜欢。”二道人道:“你以为上一回假如你真的被她们蒸熟了,公孙梅娘不会象胡玉莲和田青凤一样吃你的肉?说不定她还会出主意,直接把你放在火上烤熟,省柴,还省时间。”吕道人忍不住笑了,道:“你浑说!公孙梅娘怎么会出这样的主意?我看是你要想出这样的馊主意还差不多。才要把你放在火上烤!”二道人也笑了。
公骆驼国国王波特听说采到了灵草,忙率三宫九嫔、众太子殿下、王公大臣、黎民百姓,戒斋沐浴,在金鸾宝殿前焚香叩首。公骆驼国里家家挂了吕洞宾圣像,户户虔诚礼拜,口颂:“大慈大悲,天生神圣金仙吕洞宾真人。”只见天空中瑞光万道,二道人踩着五彩祥云,为公骆驼国送来“醒魂灵草”。
公骆驼国上下将“醒魂灵草”分成无数份,配上各种清神化痰的中草药,熬成大锅汤,果真药香扑鼻,珍味沁心。公骆驼国的每个人都喝了两大碗,睡上三天三夜后醒来,登时神智清醒明白,人人红光满面,一天到晚都是乐呵呵的。
国王波特自然而然想起了咒语,整个公骆驼国庞大的都城,在地动山摇的轰隆声中升回地面,恢复了正常。
公骆驼国张灯结彩,鼓乐齐鸣,举国欢庆了七天七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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