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片段(一)
招呼
打招呼,是人与人之间见面的基本礼节。在外是简单的“你好”、“hello”,回到家里是一声声具体的“大爷二叔三舅四姑”。因为父辈兄弟姐妹众多,从个位数的老一辈开始呈指数级增长,导致家族的整体亲友数量庞大。
以我回父亲老家为例,回到镇上从车里一出门,就会与碰到面的亲戚挨个打招呼。从长辈开始,再到平辈的堂兄表姐们,以及晚辈的侄男外女们。人最少时也得排上一二十号人的长尊幼卑,要认脸判断下是二姐还是三姐。往往一时人多“蜂拥而至”,便只好环顾四周,给每个人确认上一个眼神,频频点头,嘴里“含糊其辞”地念出各种“XX好”。
在紧接着的互相寒暄中,都会问到我两句话。
“什么时候回来的?什么时候走啊?”
若回答较早,他们会说今年回去这么早,表示出想让你多呆几日的挽留意味;若回答的时间较晚,他们又表达出今年可以在家多呆几日的欣慰。
仔细琢磨,这二问颇有意思。因为平日里长期在外,我已成为了在本地生活的家族中“异质者”。这二问看起来是有些尴尬的聊天话术,但实为联络感情的合适开头。并不会让人觉得突兀,而是是一种为“异乡人”定制的特殊关怀。
也是借亲友之口盘算一下在家呆的日子,才知道一年365天留给家乡的不过只是十几分之一。
何时回?何时走?应该和“我从哪里来”一样,作为勿忘初心的标记,记住家乡永远是回归亲情的驿站。
皖西酒局
我生于皖西,地产白酒,民风淳朴,热情好客,遂酒品纯正,酒风剽悍。尤以白酒为重。
关于皖西酒风,说两个我在沪上亲身体验。一次与一位酒风浩荡的教授喝酒,听闻我是皖西人,说他有个同事也是我同乡,同事的老公第一次去皖西就被喝怕了,事后多年不愿再去;另一次是与一位来自安徽其他地方的朋友喝酒,听闻我是皖西人,说到:“有句谚语‘六安的麻雀都能喝三两’,所以你肯定能喝。”借他人之口,才知皖西人喝白酒的实在。
皖西酒桌座位得分个“上沿”,即圆桌的靠北中间位置。然后开始按长尊幼卑,从两边顺次排开。开席动筷前,将喝酒者的“分酒器”(圆肚型或直筒型的约2两的量杯)拿到转盘上,“酒司令”(倒酒者)将瓶装酒平均分好,再分发下去,敬酒者将大杯的酒倒至小酒杯开始敬酒。
除了传统的“打圈”(轮流敬一圈)以外,还流行“炸雷子”,弃了小杯,手指掐着量杯一个刻度,“老弟,我们喝一半”、“我喝到这里,你随意”。实在的皖西人酒桌上可听不得“随意”二字,必须咬牙舍命陪君子。一大口白酒下肚,脸上泛起龇牙咧嘴的表情,需要略缓会儿劲,继续战斗。
还有各种玩法。“打的”,指在桌上远程连线已经不够表达杯中感情,必须端着酒杯起身走到对方身边敬酒,两人抱拳弯腰比着酒杯谁端得更低;“令狐冲”,即“拎壶冲”,常为晚辈或者下属,在酒桌上为了表现自己,拎着分酒的大杯“冲锋陷阵”;“小杯换大杯”,小杯不足以承载感情,干脆将小杯中的酒倒回至大杯中,该玩法常为“炸雷子”的前奏;“财气酒”,一瓶白酒见底的最后一点酒称为财气酒,往往这是“劝人更饮一杯酒”的最佳策略。
一番玩法下来,早已经是几瓶白酒见底。东家带的酒不够喝显得没有招待到位,带的酒又让东家打包带回,同样显得东家没有招待好。一次酒局的完美与否,就在于能否将东道主带的酒恰好喝完,这何尝又不是中国人一种止于至善的追求。
老家春节走亲访友的“标配”是都拎着一箱四瓶装的白酒,可能是因为皖西酒桌上四瓶白酒是底配。
而年夜饭的那顿酒局又是很不一样。大年三十准备了一年中最丰盛的一餐,掏出珍藏多年的好酒,一家人的团聚在一起,抛弃那些觥筹交错的应酬中的江湖气和“酒官司”,只有真情流露的彼此祝福,幸福就在一杯杯慢慢品尝中细水长流。
今年的年夜饭上,过去好酒、如今却因病不能饮酒的大舅,拿出一瓶压箱底的1994年产的茅台酒与我们分享。黄澄澄的原浆散发着迷人的酒香,喝一口便满是时光的味道。
比那瓶茅台略小一岁的我已不再年少。过去年幼不能饮酒,但多年在皖西酒局上的“田野观察”,使得喝酒的礼节和“酒官司”让我早已深谙于心。后来长大常年在外求学,与天南地北的同学朋友相逢于各种酒局。或许是家族遗传,我侥幸还有些酒量。各路推杯换盏,常能活跃气氛,战斗到最后。
但是一直还没有机会得到皖西酒局的认可,让我始终都觉得还任重道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