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北京的两日所想到的
我刚下飞机的时候到的是北京,一夜的疲惫还未消解,八点的太阳已把东方的土地照得通亮。我扛着笨重的行李随着航站楼的地铁从黑暗的隧道倏尔冲出,北方高远晴朗的天空和京城独特的红墙青瓦时隔半年再次映入眼底,穿着深色衣服的民警在稍显寒冷的空气里把手揣进兜,结着伴哆哆嗦嗦地走着,我愣愣地迎着阳光看过去,忽然感到一股莫名熟悉的温热,反应过来确实是像达到中国了,兀自笑起来。
刚到欧洲的时候有一段时间还未适应,总爱找一下中文的音乐或电影出来,有时候听着看着也会暂时忘记几分初到异域的疏离感,好像回到了熟悉的土地和记忆之中。待久了见惯了西北欧平缓的运河和五颜六色的小房子,听惯了充斥在耳际的各方语言,有时候好奇等再见到中国的风景时该是什么样的心情。未曾经历也想象不出,设想过或平静或感动或欣喜若狂等多种情景。而最终到来的是还未消散的紧张情绪和长途跋涉的疲惫,乘着车却不舍得闭眼,透过车窗看着冬日光秃秃的树,早高峰间拥堵的车流,一闪而过的几方亭台,硕大清冷的中心建筑,边看边不自觉地笑,仿佛见到什么都很愉悦,有怜惜有欢喜有骄傲……杂糅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滋味。

我对北京不算太陌生,去年冬天借着实习的机会,凭着每晚和周末的空闲,也走过了不少大街小巷。到最终离开时,北京也成为了有一些记忆和十足人情味的地方。毕业后,大多数昔日好友都选择了北京,这样,北京仿佛也是除了故乡和大学城市之外最为牵挂的地方。在欧洲,北京大概是西方人最熟悉的中国符号,来过没来过的,都能说出北京。得知我来自中国后,说出几个在北京尝过的小吃和几个显赫的政治人物就算开场白。西方人眼中的中国千万种,高速发展的经济体,千年文化,神秘政体,风云历史,中餐,东方女性,甚至易学与风水。感兴趣的问题也不少,与我聊天总少不了聊几句中国,好奇我的脾性时也不忘比对一下过去听来的中国人性情,时不时也会把中国单一化为红色中国,小心翼翼地问上几个问题。
有时候我身上的中国身份好像并不是一件可以轻松应对的事情。走在各色人种相混杂的街道上,应对百般眼光时,我第一次感觉到,我并不完全是作为个体而存在的,更多的时候是在或大或小的集体标签中被界定。这些标签伴随我的出生业已到来,早已赋予了生命以某种社会性的意义。在欧洲的社会中生活,慢慢也会关心起这个逐渐熟悉的异域中所发生的大小新闻,喜欢上不同国家的风景与文明,但到底是作为一个异乡人和旁观者。我有时候想,这里的人们又有多少理解过我所来之处的现在与未来呢。而这些,也不是民族主义或是世界主义几个对立化的争论所能理清的巴别塔之谜。

北京像是中国的一张群像,现代化的发展,历史的记忆,物质的膨胀,新觉醒的人群,城市化后的焦虑,疲于奔命的大多数……所有当代与古中国的议题,大概都能在北京的繁华与幽暗中找到一点缩影。随着大巴掠过刺眼阳光中反光的玻璃大厦,色彩或浓或淡的人群,略显逼仄的民居,在闹市中存留的几星古建筑,我想我又是怎样和这个国家的图景所关联和被定义的呢。
当晚,朋友问我要不要去一家书店。我说当然好,心中也有一个可笑的想法,我也想翻翻写满中文的书了。我们在万圣书园的书架前走走翻翻,指着一本翻译书一同惊讶地聊起写在书脊上的一名本科老师的名字,又对着手边各类学科形形色色的封皮小声交谈。有一瞬间,我蓦地有了一种重回故土之感,虽然故乡尚远,但好像这片广阔土地上的任何一处都能成为我熟悉的地方。身在异域时,另一种世界带来的震撼和忙碌的生活有时会使人忘记远离故土的事实,如今,这种 “漂泊”却忽然在回乡路途中一家书店的一隅里被照亮。

那天晚上,朋友们带着我沿着街吃完了糖葫芦、烤冷面和奶茶,我很应景地吃到什么都很开心,就像遇上了许久未见的老朋友,不好好相见谁知下次见面又在什么时候呢。到告别时,我登上飞机一路向南,望着机翼下灯光通明中入夜的中国,有世界性的繁华,有些沉重又有些可爱,他是有血有肉的,不是充满异域风情的远东,也不是单一片面的意识形态之地。这里大概装着每个人都难以流失的共同记忆和一群注定宿命相似的人们,无论去向何方,也终会在无形中作为其中的一元而存在着。
宛不居:往返在荷兰和德国之间的人文社科留学僧,人生的三大重要命题分别是旅行,读书和吃饭。公众号:安德里亚城(WanderingDwelle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