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花心93:去年梓树花开时
那座晚清淮军将领庄园改建的学校里,有不少古木。数棵梓树年龄超过我曾祖父。儿时我从众称其为“豇豆树”,只因为它结的蒴果长溜溜地挂下来。《尚书·周书》中有一篇《梓材》,有学者认为是周公对康叔的诰词,系将梓树视为高级木材,用以比喻、阐述治国理政之道。可见梓树在我先祖心目中是何等“挺拔”!
夏初,梓树白玉般温润的花朵里,似被画家刻意点染了黄色、紫色,与其他诸般花朵判然有别。这使它在作为木材之外,又多一分观赏价值。清代学者吴颖芳《过西川书堂》有见——
水玉清谈胜一时,梓花兰草忆佳期。
矮窗掩尽西池晚,残月依依上竹枝。
——梓花与兰草在书堂附近并列,清雅中暗含书香。元末倪瓒亦对它爱得深沉,曾在《三月廿日题所寓屋壁》中说,“梓树花开破屋东,邻墙花信几番风。闭门睡过兼旬雨,春事依依是梦中”。值得怀疑的是最后一句所言之“春事”,与初夏的梓树花有何关系呢?作为俗人,我嗅到了恋情的味儿。虽然倪先生终生未娶,但不代表他不是个男人;虽然他有严重洁癖,但柏拉图式恋情还是可以有的嘛!这位大画家尚留一首《对梓树花》,或许可供猜疑者分析研究——
去年梓树花开时,美人明珰坐罗帏。
今年梓树花如雪,美人死别已七月。
梓花如雪不忍看,沈吟怀思泪阑干。
鸣鸠乳燕共悲咽,柳绵风急烟漫漫。
——其中那位“美人”,过去可代指君子、贤人;但“美人明珰坐罗帏”显示,一定是位女性。倪先生反复悲叹她在梓树花开时节逝去,应是写实,而非暗喻之类吧?难得梓树花降低自古以来的高尚品味,为这位稀世天才寄托了红尘哀思。
浙江嘉兴有一座历史悠久的精严寺,里面或周边栽植很多梓树,被数位清代浙江诗人提及,不知它们如今健在否?较早有嘉兴朱彝尊的《鸳鸯湖棹歌》轻唱——
宝带河连锦带斜,精严寺古黯金沙。
墙阴一径游人少,开遍年年梓树花。
一百多年后,这些梓树可能因咸丰年间的兵燹,被毁掉很多,有朱彝尊的老乡劳乃宽作证,他在《还嘉兴视玉初疾》中叹道,“庄严独有精严寺,却少墙阴梓树花”。似乎梓树花与古寺相依相存,有着同等精神价值。
桑树与梓树自古是故乡的象征。《诗经·小雅·小弁》特别指出:“维桑与梓,必恭敬止”。内在的情感比上面的倪瓒更深厚、更宽广。如此高贵又普通、美丽又亲切的树儿,遍及古代中国大部分地区。近些年乌鲁木齐也努力引种,令当地民众欢喜,因为每到初夏,梓树花盛开,是他们照相的好背景。虽然彼处“梓树文化”与中原、江南无法相提并论,但无妨于各族青年男女在其花叶之下——共叙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