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妆
真难受。
我很烦躁地挤在吵闹的人群中，痛苦万分。就不该出来的-----像我这种人，就适合宅在家里，读读书，看看漫画，一日有两餐泡泡面，需要东西也只是在楼下小卖部和快递小哥之间穿梭，我已经习惯了蜗居在自己的世界中，完全不会浪费现代科技带来的便利。
然而，我还是被拽出来了。是被母亲硬生生地从家中拖出来的，更糟糕的是，我找不到她了。我现在已经彻底陷入了困境。嘈杂的人声甚至让我无法给她打电话。只能发短信。
“哎呀，这不是冯xx嘛.”
愕然。有人叫出了我的名字。连我自己也因为太久没有听到自己的本名，迟疑了一下。她倒是很爽朗的笑了。''你还是一点没变嘛。"
我本该同样报以微笑才是。 然而，此刻的我，却陷入了一种难以名状的迟疑与尴尬——我不认识她，要么就是我认识她，却无法想起，甚至早已忘却。听声音，大概是我高中的语文老师，或者高二时候的音乐老师。但再往下，我就实在无法辨认了。毕竟眼前的人和我的回忆出入太大，而我，就连判断她的脸庞哪一处未经涂抹接触空气都辨别不出。
原谅我。我无法分清这一样样妆容中玄妙的细微差别。
“你一个人来的？”她竟没有丝毫的察觉。我很惶恐的点点头，脑袋里还是塞满了"她到底是谁"这无从解开的问号。我找不出来!以我平庸至极的观察力，以及她那张被推翻重建的脸，搭落打卷的长发，花哨的服饰，似曾相识的提包，我找不到属于她的特点。和网络上的模特图片你几乎一模一样，仿佛适用于一个人的所以该有的特征被人群挤压破坏，剥夺殆尽。和那些网络量产的图片没有丝毫的区别。只是，眼前的是个三维的人，会动。
“再见啦。”一个微笑。接着，像打招呼一样突然又彻底的，她消失在了那人头攒动之中，就像一张墙纸上的循环花纹似的，完美地融入这世界，毫无突兀。
母亲的短信来了。【你先逛吧，自己回家。我碰见你曹阿姨，跟她一块儿喝茶呢。】
漫漫归途。
我茫然地迈步。擦身走过的，是与方才所差无几的女性，一个，两个。但直到走出商场大门，我才开始真正的害怕起来。
一模一样。
同我的“老师”一模一样的女子。同样搭落的长发，同样重组般的妆容，同样眼熟的拎包。以及肉眼可见的相同服饰。没有区别，除非我一眼无法注意到的细节。
我又一次陷入了尴尬的惶恐。又见面了？这不可能。刚刚的人是往楼上去了吧？那现在，怎么可能凭空出现，拎着大大小小的购物袋。绝对不是，就算是，我也只需装作“哎呀好巧”就行。
一模一样。
幸而这次，没有打招呼。
大概……不是同一个。
我又一次混乱。不是同一个？明明连衣服的款式都所去无异！我开始觉得，像是什么程序崩坏一样，世界已经开始了一场不属于我的崩坏。
步行回家，我已然陷入一种极为混乱不解有痛苦的状态。每一个闪身而过的行人，他们都有着复制粘贴般的脸……女性的面孔，一律在脸上抹住石膏一样的白粉，从新勾勒面部的轮廓、眉毛嘴角的形状，点缀着相仿的唇瓣、皱纹。她们像是在脸上堆起了名为器官的假山。男性。他们如出一辙的发型，穿着，在别人脸上抢下来似的眼镜。上帝几乎在这些代码中编入了相同自动修复的程序，以至于我无法区分它们之间的型号。
我挣扎着在复制的人群中踽踽独行。每走一步，一种剧烈的、难以言说的孤独，痛苦便包裹住我。那是人类走入机械人群落后的感觉。而这些机械人，他们正用可以到处转动的电子眼，上上下下的打量着我，以我无法破解的微波谈论着我，又以难以容忍的理由排斥着我。
我晃动着爬行到家门口。
我需要电脑，网络。那像是我可以缓慢学习现代游戏规则的入口，一枚可以帮我理解这世界的钥匙。
但我实在是异想天开。
无止境的网页。方才的一切像是起点，接下来的才是真正的漩涡。毫无二致的网页，文案。画风相同的插图。我仍旧莫名其妙，直到软件又一次提醒我版本太久，可能部分网页无法运行。
我开始诧异。我明明半个月前刚刚换过浏览器的版本啊！我感到了委屈。我并不认为我和这世界脱节了，但刚刚发生的一切还是砸开了我长眠的脑袋。
我关上电脑。像一场噩梦。现在，我真的需要一个真正的梦境来安抚自己了。
直到再次醒来，咀嚼着模模糊糊似曾相识的梦境时，我才察觉已经连续做了一星期大致相同的，令人毫无察觉乃至无聊莫名的梦。
【2019.2.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