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算子·梅栽长江头》背景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没想到本是江尾之人,此刻竟会在这江头渝州,作这般语罢清宵的慨喟…” 农历腊月十五,已近年关,但此刻刀客仍旧在流离之途。 “渝州城内有短时业务,需你前往。” “此期多久。”奔走之事,已是刀客常态,刀客自然未曾多虑,只问了去程如何。 毕竟此前,才赴过夜郎一月。 “不长,两月稍余,中途仍旧锦官偏多,只是需你常常奔走罢了。” 刀客听此,正弯身往马槽内添加草料的动作停住,但尚不及一抹白云流走,便又继续着。 既已恨君不似江楼月,又怎能去做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的打算。 只需保持住一副随时奔波、没有归属的自知就好。 “待它吃饱了我即上路。” 刀客没有回头,仍旧一边喂着马儿,一边回答商队头领。 “且不着急,你收拾完行李才走也…” “不必了,长期远行的人没有许多需要归纳之事,轻装上阵,无需多时。” 商队头领最后一个“行”字还未出口,刀客便抢先回答。 毕竟那是长江上的城,虽然在江头,可好歹一江春水,直通到那六朝粉面的秦淮,绿水桥平的江南。他多少,还是期待的。 既不能在下游的桥上摘一枝梅,但在上游载一枝梅,江南应该就会下雪了吧。 “先生?” “嗯?” 正望着江景出神的刀客被暂时跟着自己初入江湖的小儿唤回现实。 “我看先生只是直直地盯着江景饮酒,却不吃食,先生可是有想到何事?” 江水悠悠,迢递不断,水边易生愁绪,如那水底清藻,一个不注意,便可夺了那似海情深之人性命。 饶是刀客这般已把心思练得多情只有春庭月的人,也是表露出了犹为离人照落花的心迹,连这小儿都能察觉。 既已泄露了一地清晖,任其树影婆娑,也是挡不住的了。 不信人间没有白头,又怎么教眼底无离恨呢。 只有让自己白了头,才能配得上这场遗憾。 刀客便顺水推舟,期望小儿能趁早懂些什么,莫在往后岁月里吃亏了去。 “你可从此时的歌声里听出了什么?”刀客发问。 此时的酒肆内,酒客稀少,助兴的管弦也只是锦瑟和二胡在奏着和鸣。 偏是那叫人断肠的二者,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余音袅袅,不绝如缕。 而小儿本是商队头领托付于刀客,让刀客多多教授,似是享惯了温饱之人,怎知那《雨霖铃》里的别后厌厌,瘦减罗幅。 只在那歪着头想了半天,仍旧未得一字出口,只摇头不解。 刀客无奈地笑了笑,“他把你托付于我,可我实在不知该如何教你……” “先生何出此言,我听他说先生既工得诗书丹青,也工得杀伐果决,让我好好跟你学,可现在却说不知如何教我。” 刀客听此,明白了小儿果是那商队头领之戚,于是更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不是不知该如何教你,而是教不得你。” “如何教不得,先生尽把所会传授于我便是!” 小儿义正言辞,一点都不似刀客当年。 “虽然你我岁数相距不大,可我很早就入江湖了,我们是很不同的两个人,我从没有你这样的意气,多是被命运提着扯着耳朵,身不由己。” “世间竟还有不能由己之事?请先生详说。”小二不解,只见眉间的层楼越来越深。 刀客又笑,于是短暂地叹起当年。 “你可知,我愿意收你为徒,所为何事?”刀客的师父坐在堂屋内,年幼的刀客跪在地上。 “家慈说希望我能与师父您学那快意之法,莫尽是优柔寡断。” “那我问你,但使龙城飞将在,你该怎么对?” “悔教夫婿觅封侯。” “那提携玉龙为君死呢?” “偏到鸳鸯两字冰。” “不破楼兰终不还呢?” “泪比长生殿上多。” “天生我材必有用呢?” “难为黯然抛红豆。” “哈哈哈,我这一派,启自花间,辉自柳郎,我看你最深得祖师爷他召唤,什么建功立业,升官进爵最快意,其实人生最快意之事,乃红烛迎人,这也是我这一派无上秘学。我这一派每代掌门只能收一位弟子,且代代门派名属不同,应用一生去等待一个难得的弟子,你很深得我心,看来我是等到了!” “不知先生与我讲述你当年初学艺之时的经历有何用意?” “那现在我问你,我可喜欢柳七郎?” “柳七郎是谁?” 刀客没有再做解释此为自己所有武学之祖师,只是淡淡地回了句:“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不是谁,我编的。” “哈哈哈,我就说嘛,先生你真有意思。” 刀客只是笑了笑,未再多言语。 毕竟无愁儿,怎知别滋味。 而就在刀客无奈之时,一对衣着颇为得体夫妇已走到刀客面前。 “敢问两位先生,可否让我们两位老人拼个座?” 刀客看了看周围,尚有空位,但仍旧前来,刀客深谙其理,于是也不拒绝,邀请入座。 二人就坐前,皆脱去风雪衣袍。 随着衣袍地逐渐褪去,刀客看到二人的内里,皆是水色,来自江南。 原来二人是根据自己的衣着,判断出了应是乡客,才希望能凑个乡情。 而刀客看到二人的水色衣着,眼里也更多了些放松。 “敢问先生,可是来自江南?” 餐食过半,刀客已和男人打开了话匣,男人遂直白地问了刀客的来处。 “最怜人道苏州月,三度中秋一度看。”刀客也不做隐瞒,直表露了来处。 “原来是姑苏子弟,幸会!” “敢问先生又来自何处?” “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 “广陵止息,嵇康长叹,竹林无处。幸会!” “是啊,广陵一曲早已做了尘音,世间亦再无竹林之志,淮左名都的美称,白石早做了千古长叹。” “先生说笑了,春风十里扬州路,又岂是这普天之下那么多城邦驿站可轻易比拟,至少它仍旧活在一些有心之人的心里。” “哈哈,年轻人,我看你很工得诗词歌赋,出口也是极为文绉,照理来说,应是那江南书生,青髻长衫,手执折扇的翩翩君子才是,可为何手中握着的却是这杀戾之器,身着戎装?” “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世人只知江南吴侬软语,水乡子弟是手无缚鸡之力之士,可我偏偏要教天下知道,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 “哈哈!好,看来年轻人你很有报复,应是有许多子美的忧国忧民之心啊!”说着间,老者拍手称快。 而刀客只是微笑着看着老者,待老者停下后,才悠悠地开口:“可能要让先生失望了。” “此话怎讲?莫非壮志难酬?” “非也,而是在下一点都不喜子美的忧国忧民。” “这...” “人生在世,爱恨别离,七情六欲,若都是畅快之事,这人间,未免也太过于无趣。总有一些人,写得他人不愿写的独自凭栏。” 老者听到刀客的言语,面色浓重,本以为刀客是那渴望建功立业的意气之士,却不料一个转折,让自己猝不及防。 刀客没有再言语,而是转头,自顾自地望向了窗外的墨夜。此刻江上已泛起一层雾色,似再过不了多久,这一楼之景,都要迷失在里面。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到底是雾太浓,还是人太茕。那梦里水乡芳绿野,到底只能是梦里了吗? “既非上阵杀敌,那敢问先生背井离乡又是为何。”老者不解,渴望得到答案。 “老先生年纪比我大,见识自然是比我多的,那我很想请教一下先生,到底那春风,改不改得门前镜湖的旧时波?” “芳草已云暮,故人殊未来。那鉴湖春色,日日不同,更何况二十三年弃置身?” “但不是也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但相思一曲,遥隔楚云端,浅情人不知。” “同心结不成,翻就相思结。结在那,我人也要继续走下去。况且这九州大地,如此耀眼,不多争几个朝夕看看,人生岂不遗憾?” “究竟你是师出何门,竟能做此背向天伦,摇曳天涯之计。” “老先生可真想知道?”刀客看着老者,意味深长地笑着。 “当然,我很想看看究竟是哪门哪派,竟对天下之尊子美之声如此不屑。”老者回以笑容。 听到老者的肯定后,刀客遂抬手隔空,从江边残树中空取来一片叶子夹在指尖,“那先生可需要注意了,我这一式,旧愁无限,万般幽怨。” 说完,刀客放开叶子,却见叶子不升不落,而是凌于刀客眼前,而此时放在身旁的绣刀也暗暗铮鸣,想要出鞘。刀客遂抚了抚刀身,“今日故人,只诉衷肠,不道断肠。” 刀客说完,绣刀止息。而二位老者却已面露诧色:人刀合一,莫非此人... 刀客看到了二位的疑云,也不解释,只是单手在面前握拳,只展二指,缓缓闭上双眼。 随着双眼缓缓闭上的,是刀客腰间的凋花小刀自行飞出,与叶平行,二者缓缓转动,似有缕缕情丝牵扯,相得益彰。 “夜迢迢、深院静;怎生捱、更迢递。” 一词念毕,曲声破弦,而同时破碎的,还有整个酒肆间的所有酒杯酒盏。 残蝉噪晚,其聒得、人心欲碎,更休道、宋玉多悲,石人、也须下泪。 刀客睁眼,把凋花小刀收回腰间,只见那片叶子,却早已成碎了一地的无奈。 “老先生此刻,应该知道我出自何门了吧?” 归去的路上,小儿止不住地激动:“想不到先生武学,如此精深,不愧是天下第一刀,我现在是终于信了他的话,应当与先生好生学习,烦请先生以后,不吝赐教!” 看着小儿脸上的笑意,刀客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只是笑着,转身继续牵马离去,但内心,却早已有了答案。 好梦狂随飞絮,闲愁浓,胜香醪。 不成雨暮与云朝,流水依旧,又是一年韶光将过了。 可那独自站在桥上的人,究竟要何时才能下了这桥,走向那悠长的小巷,走进那灯笼亮着的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