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印度，被抢手机的经历
人生中第一次被抢手机，发生在我2018年初，骑行环游印度的旅途中。这算是在印度之旅中发生最糟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了一年，但回想起来，依旧历历在目。
那是2018年1月25日的黄昏，我骑车经过一个名叫锡万（Siwan）的小城市，这是个看起来无趣，有点混乱的城市，我没有停留，继续往北骑出城，刚出城不久，天色渐黑，突然有个印度男人骑着摩托车靠近我，与我搭讪。我很累，而且这样聊天很危险，我摆摆手，婉拒他，然后继续专注前方骑车。我以为他会就此离开，但下一分钟，他突然又赶上来，靠近，然后迅速地把我立在车头支架上的手机夺走，我惊吓之下，赶紧腾出右手去抓他，但抓空，再抓，他已经一踩油门，飞奔而去。我在后面一边猛踩单车，一边狂喊，但基本没什么用，眼睁睁地看着他越来越遥远，消失在黑夜里，我的iPhone6至此和我永别了。
我停下来，平复心情，然后询问当地人附近警局的所在，离得不远，往回骑3公里就到。
这是一间很破败简陋的警局，矮墙，敞开的铁门，走进去，都不需要问人，一眼就能看到办公的地方，就一间亮着灯的屋子，一堆警官在里面坐着聊天。昏黄剥落的墙壁，堆满各种文件的架子。
值班的警官中，只有两位年轻的警官懂英语，暂且叫他们A警官与B警官，他们态度比较敷衍，倒有位老警官C比较热诚，可惜他不懂英语。我们之间交流，靠A警官来翻译。接下来走流程：先登记信息，包括被抢手机的电话卡号码，接着老警官载我回到案发现场，然后询问附近路边人家，但没有人看到那一幕，更别说认出那个坏人。这是当然，即使是我，我也没看清对方面孔与车牌，更别说他们。
当警官问了好几家之后，我主动说：“放弃它吧，我们还是回警局。”
回警局后，我请求警官帮忙买电话卡，因为在印度，购买电话卡是实行实名制，印度公民凭身份证，外国人是凭护照。但一般小城市很少有能支持凭护照购买电话卡的营业点。
但警官表示抱歉，帮不了，锡万没有这样的营业点，建议我去一些旅游城市找找看。
不久，B警官告诉我，他们已经追踪到我的电话卡位置，在Gopalganj，那是一个离锡万34公里的城市。不过位置难以精确，还得等他下次使用时，才能抓到他。他建议我先回去等消息。我说我只是个旅行者，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个城市等下去，而且也不确定他会不会把电话卡丢掉。我明天还是要离开，只是希望他日后抓到，麻烦给我打电话。
B警官说：“哦，好。”
我拿出我的备用手机，借了一位D警官的移动WiFi，连上网络，登录微信，更新了朋友圈状态，顺便告知妹妹我的现在的情况，以免后面联系不上，让她担心。
之后是在警局里一边充电，一边下载必备的软件，比较悲催的是，忘记下载最重要的谷歌地图，这给我后面，带来挺大的麻烦。
晚上9：30，他们陆续下班，移动WiFi也还回去。我也已经饥肠辘辘，急需吃晚饭与住宿，但这时才想起没有下载地图。我便询问刚来换班的一位胖胖的E警官，哪里有旅馆？他没听懂我意思，后来他拨通他上中学的儿子的电话，帮他翻译，他才明白我的问题。
胖警官叫住一位刚下班的工人，吩咐他带我去找旅馆，工人一脸不乐意，他在前面骑得飞快，我们一起骑到了市中心，街上已经很冷清，在一个路口，他指着某一处灯光比较通明的地方，告诉我那就是旅馆，自己过去就好，他要回家了。我不愿意，我希望他能带我到达旅馆再离开，也就几百米，万一那个旅馆不愿意接纳我，我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旅馆。
但这位仁兄不乐意，沉默了一下，突然蹬动单车，开溜了，那模样，像生怕我扯住他不让他走似的。
我只能继续往前骑到他所说的那个地方，旅馆有三家，但果然，都不接纳外国人入住，最后一家店主告诉我，在另一个街区，有一间国际酒店，可以接纳外国人入住。他告诉了我大概的方位。最后我还是有点迷路，花了大半个小时，越走越黑暗，都找不到那家酒店，不得不又重新回到原来的主街的那家旅馆，这次还问清了酒店的名字。再继续回去，终于找到，只是价格比较高，最便宜的房间也要960卢比，有个奇怪的逻辑涌上我心头:即使我住上酒店，也拿不回我的手机，所以住得好，对我来说并无必要。
于是我放弃，原路返回主街，此时已经11：00，街上更显冷清，白天活动留下的垃圾成堆，浓雾笼罩，有几辆废弃的车辆停在路边，树木影影绰绰，我神经紧张地原路骑回了警局。
警局里的警官都下班了，只有一位警官在值班，而且是睡着值班，我进进出出，用院子里的水洗漱，他都没有睁眼看我一眼，可能是警惕性太低，也可能睡得太死了。
我想在院子里扎营，但守卫老头不愿意，很粗鲁地把我赶出去。我在警局旁边一块高地上扎营，扎营时，我听到墙头有响动，抬起头，头灯直射到一张脸，原来是守卫老头走近矮墙观察我，他被灯光照得一惊，刹那恼羞成怒，继而发出嗔怪的声音，然后马上一甩头走开了。
扎完营，将近午夜，我生火煮了一顿鸡蛋粥，吃完热粥，心情也不再那么沮丧，再回想一下那位守卫，被暴露在我白光下的狰狞表情，便忍不住在黑夜里，兀自笑出声来。
第二天天亮后，我吃完自己煮的早餐，收拾行李与帐篷，又推车进了警局，因为我需要借用他们的WiFi来下载谷歌地图。但比较遗憾的是，掌管移动WiFi的警官早上10点才来上班。我看到办公室里的桌面上，还放着昨晚登记我报案信息的纸张，昨晚那位B警官没有把他收起来存档。我想起他昨晚答应我，到时抓住匪徒他再打电话通知我，但实际上他又没问我联系方式，即使最后真的抓住，也没办法通知我吧，所以当时他可能只是敷衍我罢了。
不过我不死心，在那张纸上写了一段英文，大意是如果抓住了匪徒，麻烦致电我。然后在上面留下了我的中国电话号码。
住在警局宿舍里的一些警员陆续起床，在院子里的水井边刷牙洗漱，有些警员则开始上班，他们被停在院子里的单车所吸引，围在周边聊着天，其中一位知道我昨晚被抢的事情，然后向围观的警员描述，说得得眉飞色舞，而昨晚那位守卫大叔，也说了昨晚我在院内求宿不成，最后在墙外露营的事情，引得他们一阵笑声。
我在办公室待了一个小时，他们似乎在忙着装饰些什么，似乎要过什么节日，后来我想起来，今天是1月26日，是他们的“共和日”，为纪念1950年1月26日宪法生效，印度共和国成立。
他们还要开始布置院子，而我的单车停在里面很碍眼，负责布置的人希望我赶紧走。但我没有地图，出城后，前路估计艰难。
其中一位实习的年轻警员，建议我去城里某一间商店，可以在那里购买地图，他还帮我画了一张到那间商店的路线图。
凭着这个路线图，我又骑回了城里的主街道，昨晚的阴森景象已经消失，路上走的人，都喜气洋洋的，还有许多女学生，穿着校服裙，戴着白色鸭舌帽，笑容灿烂，跟在老师后面，列队在街上走着。
只是喜庆是他们的，跟我没什么关系。
后来我找到了那家商店，但其实那是一间提供文印及订票服务的商店，没有现成的地图，但可以帮我打印。店主的老爸，很喜欢中国，也很崇拜毛主席，知道我来自中国后，非常高兴，他还兴奋地凑近我耳朵说：“I believe Mao,I love China.”
于是我托Mao的光，我可以免费使用店内的WiFi下载谷歌地图，以及给手机充电，甚至打印需要的地图。他儿子还自告奋勇带我去买电话卡，开着摩托载着我，在小巷里飞驰穿行，那时我心里充满了感激与希望。但结果跑了几家营业点，都还是买不到。
最后回到店里，下载谷歌离线地图，但又因为我忘记了谷歌地图的账号密码，下载不了谷歌离线地图。最后还是拜托了店家帮我打印了几份前往拘尸那迦与瓦拉纳西等地的路线图，到了那些旅游城市，买到电话卡的概率才比较高。事实证明的确如此，两天后我去到拘尸那迦，果然在那买到了电话卡，而且不需要出示护照，不过这是后话，当时的我，依旧忧心忡忡。
充好电，整理好打印的路线图，准备告别，要告别的人可有点多，因为在店里稍微久了，左邻右舍都过来看我这位外国人。我和每个人握手告别，店主老爸对我特别不舍，一直送到路边，临走前，还特别走上来帮我把外套的拉链再往上拉高点，叮嘱天冷，不要冻着。
这刻我感到，锡万小城的初春，开始有了暖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