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运的叶森镇
8月20日,我在聊城的水上明珠剧院李志叁叁肆巡演现场,演出结束,我坐在第28排意犹未尽,等待着人群潮水般退去,剧场变得空旷而寂寞。那时那个在前排怅然若失的小男孩出现在我的镜头里久久不肯随人群离去,这并未引起我的注意,直到我从朋友刘墨谣那里了解到叶森镇的事情。

这个9岁男孩名字叫叶说,从杭州到聊城,来替父亲叶森镇观看李志的这场演唱会,完成父亲遗愿清单里的最后一项。而在此之前的一个月,音乐人叶森镇因患淋巴癌在人生最后的时间里,带着太多的不甘与对这个世界的留恋,走完了不满34岁的生命。
叁叁肆团队用镜头记录下了这个音乐爱好者最后的日子。病房里的叶森镇脆弱而沮丧,维持着不让自己太过激动,和朋友们最后一次聊着音乐,将他的吉他一把一把地交待给朋友们,安排着这些挚爱失去主人之后的归宿。这是一种巨大的无奈与无助,面对死亡,我们没有人可以保持冷静与平和。我去网易云和豆瓣听完了叶先生在最后两个月的时间里完成并上传的14首歌曲,两天完成一首歌的制作速度,这是一个人在生命尽头的奔跑与燃烧,音乐人之间不谈论音乐,我听到的,是一个人拼尽全力面对死亡的嘶吼和呐喊,挣扎和无助。“我没时间了,我什么都有,我就是没有时间了!”这句话出现在视频里,在我心里一直回荡着,重复着。

刘墨谣是言与乐队的主创,一个九零后男生,我们一起在做一个关于青春的校园系列巡演,在他怂恿下,我被带去了健身房,开启了每天一次的体能恢复与训练。我喜欢上了这个过程,这得以让我正确面对自己正在随着时间流逝而变得衰老和荒芜的躯壳,而这个过程里,我同时感受到了一种可以和这种时间的衰老抵抗的隐隐的力量,像是被从荒漠被一点点激活和唤醒,像是堆积的腐叶和杂草被一片片清理,变成裸露在光线下面的岩石和贝壳。我们聊起这个话题,他说当看到了叁叁肆团队拍摄的关于叶森镇的短片,突然明白了身体健康的重要性,这是做音乐最最重要的先决条件,我说,这岂止是做音乐呢,做任何事情都是这样。
这几日山竹在南方登陆,大片大片的积雨云便在华北平原上空逡巡纠集,与之遥相呼应。田野上满目皆是等待收割的作物,等待凋零和枯萎的草木,所有生命,都在等待进入下一个次轮回,一场秋雨之后,它们将大片大片死去,成为原上的一抹抹枯黄。秋分未至,我们熟悉的,不熟悉的,远远近近的一些人,一些名字次第离开,像是一茬茬被收割的麦子和玉米,其实,人和草木并没有什么不同,生与死,都不过是存在的常态,然而关于死亡的命题,贯穿我们生的始终,从我们一开始,在这个单程旅途中,在每个人都是匆匆过客,路过人间,去往天堂(《傍晚狂想曲》)。

我们每个人都与众不同,都注定带着某种使命来到世间,匆忙奔跑而不曾驻足。我们不知疲倦的奔跑,从一枚未曾裂变的单细胞开始,我们和所有的同伴赛跑,我们试图超越一切,成为最快的那一个,然而终点来临,我们却发现,竟然忘记了自己为何上路,为何奔跑。这一世匆匆,我们或许都不曾停下来想过生而为人的意义。
一直以来与活着相伴而生的死亡,似乎是被禁忌的话题,我们选择性地不去谈论,不去面对,然而它却始终存在,在无数个夜里,在生命的边缘,不经意跳出来吞噬我们脆弱的感官与思想,让我们惶恐和畏惧。
我想,对于某一事物的恐惧,最根本的原因,大概是出于不了解,比如诡异的暗夜、丑陋的生物、蚀骨的病痛、深不见底的深渊以及无法逃避的死亡。而我们战胜恐惧的办法,也许只有去直面它,了解它,弄懂它。当我们知道这是一个目标,而非意外,是另一个开始,而非结束的时候,我们试着弄懂死亡的意义,便会更加勇敢面对它;当我们积极地有耐心地认真地有效地活着时,生命的遗憾越来越少,对死亡的惧怕和躲避自然也会越来越少了。
李志在写给叶森镇的信里说,“我经常思考如何度过一段人生才算没有遗憾,一直到现在也没有答案,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Anyway,快乐是一天,不快乐也是一天,明天会更好吧。”
叶森镇是不幸的,生命给予他太过短暂的时间;叶森镇也是幸运的,他在短暂的一生中,从未放弃真实地去生活,为了音乐理想努力做到了生命最后一刻,只是,死神没有给他足够的时间。
我曾被无数次问到,写歌,写诗,做音乐,和人生较劲,在中年来临之时选择放弃和折腾,我这样做是为了什么,我想,音乐,无疑是有关时间的艺术,以精练的方式表达着时间之美学,我想,我也只是以这样的方式,留下自己在这个世界曾经生存过的印记与证明。生命就是一场花期(《陌上花开》),毕竟,生而为人,生命短促,我当燃烧,不负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