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象席地而坐了,我们还要赶路——写给翳鸟
大象席地而坐了,我们还要赶路——写给翳鸟
翳鸟:
你好。其实怀着犹豫而忐忑之心(仅次于生死之想),在起心动念复又如潮汐般起起落落了二十多个小时后,终于决心提笔写下这些字句给你。虽然我不能确实地说出你的名字(记得去年有一次曾在网路上看你拍过类似于准考证的东西,上面有你的名字,可我没有将之作为“翳鸟”的备注,终而也没有记住),也不知你的长相(你从来没有放过一张自拍照,神秘得很),对你的了解止乎于“一个喜欢文学、音乐、电影以及足球的比我小十三四岁的男青年”。但是,我总觉得在一些地方,凭着感觉去摸索,总会有一扇窗,或者一个狭小的洞口,可以超越大千世界的千差万别而连通着你我。比如,我们可以聊聊文学,并且顺藤摸瓜地说起某个二三流作家被人遗忘却耐人寻味的曾在某日某地抽过一支烟的事实;可以聊聊音乐,在昔日的粤语歌中拂去沧桑而找到灵魂的信仰;可以聊聊电影,对于在如诗般死去的时代,追忆曾经熟悉的脸孔、台词,和如人生般不可逆转的忧伤;可以聊聊足球,我一点儿也没有聊不起来的隐忧,因为就好比欢喜篮球之人一定会去找找当年飞人乔丹的比赛来看,你应该也能走进众星云集的九八年那届法国世界杯的我的记忆里;我们甚至可以聊聊人生——把比你多吃的几口盐“反刍”一番,告诉你哪个牌子的盐在盐这种东西的范围内,味道会偏好一些;你也可以将你确定无疑我没有见识过的形而上或形而下的事物与我见识一下,让我长长见识。
可是啊,即便我们能凭着感觉去摸索,找到联接着你我的那条通路,然而事实上,除却这一点(或许只要对此感觉轻轻一抹),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我们在各自的时空里呼吸、心跳,喜怒哀乐,兴奋,绝望,浑浑噩噩,平平淡淡。当周围的人对自己都不甚了解时,不好说十万八千里之外的那个你的心灵感应会更好使些,你觉得呢?嗯,昨日跟我的学生讲起那道作文题——“旁观者眼里的悲伤未必是被同情者心中的悲伤”时,下意识地想起了你和你在网路上说过的那些话。当然,将这些联系在一起,仅仅是觉得你现在经历而言说的一切,与我对你此中情形的感知和了解,仍隔着相当的距离(否则你念读完我的留言一定至少会回复一个“嗯”字啊);即便我确信自己调动了百分百的精神意志渴望走近你,并且按照与人用心相处的经验直觉判断我已经理解了你,或许你依旧会来一句——自作多情。是啊,我又不是子弹,何以能彻底洞穿了你的悲伤呢?不仅是喜悲,连不喜不悲而感觉一般时,那种或许谁都有过的体会,却也不好说完完全全与你的感受契合了,可不是如此?如果,当你念读到此处,而能大略接受我这番胡扯的话,那末,恕我直言,可想你也只瞅见了胡迁的影子,便心驰之,神往之,而没有真正能跟他搭上一句话,听听他的醍醐灌顶或者一顿痛骂——但想来你会觉得即便如此,也心有戚戚,心满意足了罢。如果换作是我,可能还要加一条——一厢情愿。
说起来,我知道胡迁这个人业已比较晚了,而且还是听闻他去往另一个灵魂归宿之处才关注其人其作的(倘若我一天下来没有做不完的事,如彼时在中文系一般,或许不会这样迟晚)。之后在网路上也看过许多文字,说的正经些叫做对他从走上写作与电影创作这条路直到生命陨落的心理剖析,然而恕我直言,除了像《远处的拉莫》里收录的访谈《文学是很安全的出口》这样由胡迁本人参与的自我精神解读之外,其他的文字即便拥有试图探知与触及其真实精神世界的好心的出发点,但是写出来却不免掺杂了许多主观的“我认为”——当然,这种潜意识被隐藏得很好,而且读者也无心分辨于此,因为他们的感情早已被胡迁留下的形象与这些节制中满含煽情的文字给牢牢捕获了。我虽的确不好说他们写的真就没有得到另一个世界里的胡迁的一点认可,但也不至于将我们自身的情感和对现实处境的体验与所描述的这些文字全副对号入座,去迷信,去迷恋,认为自己正走的路,要走的路,某个心中的崇敬者业已走在了前头,而且,自己不该不与之相随。
说了这些,或许与你的心意相违,不过在你视我为恶人之前,还请容我将这封与你的信写完。我无意于将附着在你心中的偶像拉出去干掉,以让你清净一些,对自己的生活多几分正觉——因为他的确是这个世间稀少而可贵的一类人,我也欣赏,我也叹息。而况一个人要从这个纷繁复杂的愈来愈趋向物质性的世界的尘坌中站起身来,自觉去往更高的精神境界,的确也需要有一个偶像的指引——当然,不得不说只有少部分偶像在如哈姆莱特般拷问自己的灵魂,对人生种种究极问题进行探索,而更多的偶像只是满足于没来由的被崇拜的滋味,随随便便去把他的追随者拉到一个新的“低度”。说起来,我也有自己的偶像,而且不止于一个,因为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有一点最闪耀的特质,将这些特质汇集起来,便在我接受的过程中帮助我更好的认识自我,观照世界;然而,将这些特质拆开来,分还给每个人,我却并不乐意,因为在他们身上,还有不少普通人的甚至可能比普通人更为不足的缺点,如果我全心全意皈依于一人门下,那末,一定是感情用事导致我可以不分好坏地全盘接受了——这一点,相信你也会理解。
故而,对于偶像和自己的关系,我也一直相信,说到底,世间最后只有一个他,也只有一个我。将自己做到最好,便是对偶像最大的致意,甚至有朝一日与之并肩,甚至最终赶到他的前面。
其实,仅仅看那些之前提到的对胡迁人生的“心理剖析”(这的确也是除了胡迁的电影与小说之外,我走近他的第一步),一时之间,我也有一种命运的代入感。走到今天,回望自己三十四年的人生,虽然也就这么过来了,可让我细想那些远去的艰难时刻,仍是应了那句“痛定思痛,痛何如哉”,也的确有过绝望,流泪心痛都没用处,甚至想要以割舍生命去挽留或者交换内心的渴望;同时,颇为奇怪的是,那些让我慌乱痛苦的时刻,自己心中的偶像们却相约离散,危急关头竟然没有一个可以当作精神支柱的家伙……但是,我竟然也这么过来了。虽然事实并不像笔下的故事,能允许自己从心所欲,峰回路转甚至起死回生,它们还是以各自糟糕的结局收场了——
但是,我就这么过来了。并且,此时此刻,将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对你说。
这两日你在网路上的那些言语的确显得困顿压抑。对当下的你为何痛苦,我不得而知,也无心搅扰(如果我的这封信也是一种搅扰,让它滚蛋就是了)。但是,我觉得你一定不能被狭小封闭的现实给闷死(那样委实荒诞而难堪),要想方设法先挖出一个小洞喘口气,然后再挖出一个大洞,一条隧道,直带着自己的灵魂与肉身,找到一个光明的出口,走出去,大口喘气,仰天大笑。
我想,仅仅是我想——胡迁也会为了你的这份绝不微小的勇气而赞叹,微笑。
何止于对付“当下”这个难缠的家伙呢?即便这辈子你我所捕获的大马林鱼全被各个品种的鲨鱼一口口撕咬得干净,我们仍要自豪地捧起那一副副鱼的骨架,至少告诉自己一直在战斗。
嗯,大象席地而坐了,我们还要赶路。
祝平安喜乐 万事胜意
开开
2019年1月12日凌晨于怡文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