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利所创造的全部神迹—布四
在切利所创造的全部神迹中,我认为最惊世骇俗的当数布鲁克纳第四交响曲finale的coda。陈唯正先生如此描述这个coda:“乐队一步步、一段段、一层层地递进,一个长呼吸发展到一种巨制、一种恢宏。”“一点点的从极小(从无中产生)走向无限的时值之长、幅度之大没有听到过第二个。德国一位著名的乐队、独奏弦乐器的评论家将这一条归结为Celi音乐创作的显著特性之一。”
玉猪龙大师道评论:“几乎所有的指挥都只是把这段弦乐的tremolo当成一种烘托效果来对待,而一味在管乐合奏上下功夫。唯独celi把弦乐的脉动清晰呈现出来,并且一点点的从极小走向无限。最后的感受,用胡铮(切利时代的一位慕尼墨爱乐的中国乐手)的话来说,要么是外星人降临了,要么是我们被外星人邀请走了。”
解读这个finale的coda几乎可以视为解读切利艺术现象的核心问题之一。可以说,切利棒下的这个finale的coda是管弦乐演奏史上亘古未有之宏伟景观。概括来讲,这部分音乐在切利指挥下主要呈现出三大层次:底下是由弦乐群用不同频率演奏出tremolo,形成的如天地初开般混沌的雾状效果;中间是“默默细语的带有切分节奏的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细碎的震音处理成不动声色的进行曲,强化了音乐行进的主旨”(理查德奥斯本语),顶部则是铜管赞美诗般的咏唱。在三大层次中,最容易把人的注意力吸引过去的其实是第二小提琴和中提琴细碎的震音音型,切利在这里坚持对这些音型进行无比清晰的刻划,毫不松懈地反复强调着每一次由重音所主导的固定的节奏脉动,从而在事实上造成时间被均等地划分,进而时间被这种均等的分割客观化了。“这实际上是使时间失效,并使时间空间化。”(阿多诺语)底层的天地初开般的雾状效果既是高速运动,又仿佛是静止的,其作用是悬置时间的进程,在运动和静止之间取得巨大的张力。而顶层的铜管所吟唱的赞美诗本质是歌唱性的,是时间的主观化所在,但切利长时间的“悬置”之下被一定程度地消解,成为切利不可思议之音响的附庸。铜管上最为私人化的16小节圆号独奏(这大概是布鲁克纳所写出的最美妙段落之一),也因为织体中部进行曲般的固定音型脉冲而退居后场。切利强化了尾声那合规律的统一性,那种趋向于整体的意向,但却为此弱化了歌唱本身所带来的对立的、否定的冲动。换言之,一定程度上,集体的客观性的强大正是以削弱主体的充实感为代价的。主体和客体在这里出现了分裂。
这种主体与客体的分裂导致一种异化的效应。正如前面胡铮所言及的“外星人"般的感受。当主体的主观意念削弱之后,那些被主观意念所遮蔽的客观现实与声音的自然现象却可以前所未有地真实的呈现出来,切利所谓的”真“的概念,应该也指涉到这一部分的真实。当声音的自然现象不再为主体所掩盖和遮蔽,且当管弦乐队演奏的集体的客观性不再受到主体私人化的欲念的冲击,那么,这从空出中产生的声音并最终可以发展成为无比宏伟无比强大的音响现实——切利布四finale的coda。
相比之下,切利的斯图加特版布四远未如此异化。尽管进行曲般的固定音型脉冲已经相当有力地等量划分了时间,但是铜管保持着歌唱的尊严,那种歌唱的时间性依然基于人类日常社会习俗的本能,于是斯图加特版布四的finale的coda所呈现的是一场无比惊心动魄的巨大对峙。时间的主观性与时间的客观性在这里激烈地冲突,而底层的tremolo则将两者悬置起来,置于运动与静止的强大张力之中。尽管如此,在最后铜管的圣咏压倒一切的关头,切利巨大的音流里地高声喊了起来:“吡!吡!吡!……”他是在用他的喊叫要将时间作最后的等量划分,维护那趋向于整体意志的合规律的统一性。“‘数学的’时间在其准空间化的客观性中,在瞬间的幸运的平衡中,趋向于与主观的经验时间相一致。”(阿多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