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外公1
2019年1月5日下午,我的外公去世了,我们同一个属相,盘在岁月梢头的两条蛇有六十年的人世岁差。翻过这个年头他整九十,太老了,等不及一个月后的春天,下一个萌发时节,应该或多或少会有助益,即便是老人,即便有将要崩塌的骨骼和下坠的肉身,或许会因为合宜的温度湿度再次舒展。想象无益,秋天收获掉事物饱满的成分,而冬天,擅长收割残缺之物,他望着自己凋败的肉身,看到儿孙健硕的身体,开始明白自我凋落的意义,最终的衰老是内心渴盼已久的自戗。 当时,我坐在郏县一个开着空调的大教室里,听人说着信念、信仰,手心冒出热汗,大的东西让人无法把握。我扭过脸看窗外的现实之物,天暗了下来,法国梧桐的叶有末日的昏暗色调,这是两个世界,屋内的欢声笑语和屋外阴冷的风中有克制的衰亡。 我在1月7日听到这个消息,他是突然走的,太突然显得不真实,我愣了一下,准备找若干个理由极速消化掉,像快速吞下一根鱼刺。然而没有理由,我们真切的想到过一定会有某一个时刻,并为之做足了准备,然而现实总有让人手足无措的顽劣脾性,前一日,他好端端的吃下一碗碗饭,第二天就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了出来,齐整整,像士兵在做最后一次的战斗汇报,以后是永久的和平。我没能学会如何去消化这样的事情,我知道它的前因后果,但事发时仍旧禁不住颤抖,我们是做对了什么还是做错了什么吗?没有,因此无缘由的让人畏惧。而他是不怕的,总有那么一刻,他会展现出必要的镇静与坦然,那一刻是他的永恒,跟我们这些尚在尘世盘桓的人毫无关系。 父亲跟我说他老了,算把一个人的一生交代完毕,我们不说死,死显得与尘世生活格格不入,像水流中的漩涡能把周身的所有拉入深渊。而人都会老,然后一切就顺其自然的流逝,这样的平静总有无限延续的假象,老了,然后就变成了我们仍旧值得守候的它物,孤单的静立在时间中,与天地同寿。母亲没有跟我说起任何事情,一件事情如果无可挽留又总让人止不住颤抖,还是遗忘为好,默契是隐晦的,她不说,我不会发问。 他把自己的世界打包带走,最好再彻底一点,不留下任何痕迹,走过的路被尘土埋上,衣物被清理掉,坟冢在三年内会长满荒草,山野间的过路人会极速的瞟上一眼然后匆匆远离。我们脑神经中的副本会慢慢暗淡、褪色,被人世的新鲜事挤到破旧的储物间,慢慢腐烂。 或许某一天,我也足够衰老,掰着手指头就能把剩下的日子数个遍。我会再次回忆起一个个在大地上走失的男人和女人,这也许将是他们最后一次现身,在衰弱的脑神经中忽隐忽现,回眸凝视,然后隐于无形,世上就此再没有关于他们的记忆,我的外公将是其中毫不起眼的某一个,他用混浊的双眼盯视着我,说起前世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