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可《和爸爸聊天才是正经事》

陈可的新展在余德耀美术馆展出,取名《和爸爸聊天才是正经事》,冲着这名字,我想去看看。于是在年前那个寒风凌厉,全城静候新年、静候这个冬天第二场雪的日子,约朋友去看展。
80后的中国本土艺术家,在不同的媒介上创作——樟木箱、扶椅、木质窗框、老旧首饰盒、甚至乎婴孩的小小马桶圈。

有些不寻常,却也没什么太特别,艺术品归根结底只是表达的载体。
“陈可有了孩子以后,作品少了许多。”
一同观展的朋友也是画家,时不时透露些艺术圈儿的小道消息,比看展本身更有趣。
生了孩子后还能有作品,已经是壮士了。
我哈哈大笑起来,心里寻思着四点要离开去接孩子,不能太晚,不然学校老师也盼着早点放假过新年。
生了孩子后大概不能再做艺术家了,柴米油盐的,另一个世界进不去了。所以在小孩子的马桶圈上创作,这般坚强。
嬉笑间,亦被这场小小的展览吸引着、触动着。艺术家的父亲对我们来说姓谁名谁样貌何许并无太大干系,但陈可的诸多作品都以父亲的肖像为创作主题,从水彩到素描画作,儿时生活的场景、家具成为艺术的载体,承载回忆碎片,父亲这样一个生命中重要的人、生活中无处不在的人,成为创作的源泉、情感表达的中心。
我们大多人都有这样的记忆,所以容易有共鸣,平日里不会总拿来回味,待长大了、老了、失去了,才有回忆涌出、遗憾涌出、悔恨涌出。
想来每个人归根至底不过都是不知福的“傻孩子”,都是遗憾制造的始作俑者。

不久前,给父亲买了条围巾。心想天寒地冻的,再怎么不缺衣物,多一条围巾总是无所谓的。
那名牌礼盒非常漂亮,鹅黄色的羊绒围巾摸上去细腻又柔软,父亲说很好,颜色也喜欢、质地也好,但又说他有很多围巾,不用买这些东西。
父辈跟我们是不大一样,他们若拥有了足够衣物,便觉得不需要更多。我们却不同,衣鞋包袋,总不嫌多,出门时似永远没有合适的衣服,衣柜里永远少一件。
爸爸虽然说他有很多围巾,这些天却经常戴着我给他买的那条,这令我感到开心,像孩子一样,小时候做对了什么事儿受到父母表扬,差不多的心情。
就像小孩子起床自己乖乖去刷牙洗脸换衣服,我表扬了他,他受到肯定,便愈发信心十足表现得像个大孩子,差不多的得瑟。
父亲问我花多少钱买的,我便含糊其辞搪塞过去,长大后给父母买什么东西,价格都含糊其辞。友情和爱情的变质,都是从不坦白开始的,亲情却恰恰相反,出于爱,才会有隐瞒。
我们在父母眼中永远是个孩子,我们在父母面前,心里也一直住着个孩子,渴望好好表现、渴望受到肯定。

能和爸爸聊天,其实是福气,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所以更要格外珍惜。
母亲如上一辈的许多人一样,家中有许多兄弟姐妹,可外祖父早逝,在母亲出嫁前就因病过世了。
母亲总说,她的父亲,是这个世上最最善良的人、最最好的人。
“我遇过那么多人,却从未见过像你外公这样好的人。”
母亲小的时候,是物资极为匮乏的年代,外公在外地的工厂工作,每个周末才回来,回来时,会带一包馒头分给家里的小孩。母亲是家中老么,她总去车站接外公。
“这样路上就可以先吃到一个馒头。”
那馒头的滋味在母亲的回忆里大抵胜过今日再高级的鲍参翅肚山珍海味,她每个周末吃着馒头和外公一路从车站步行回家的那段回忆,母亲总会提起,仿若昨日。
那是一个本份、勤恳、脾气又格外温顺的父亲。外公去世时,母亲才二十来岁,刚刚出社会工作。外婆在外公去世没多久后就过世了,那代人,在生活上、感情上、人生上,总有这种随夫而去的心思与命运,现代人大抵是无法明白的。
直至今日,母亲总也有“子欲养而亲不在”的遗憾,感慨发家之后若父母还健在,定是要让他们过最优渥的生活。如此遗憾,这般心酸。
而我的父亲,总为事业忙碌,虽与我和胞弟的感情也很亲近,但时不时也要为母亲所抱怨,不似她自己的父亲在心中是完美无缺的。
每每听到母亲对父亲的抱怨,即便是琐碎到不能再琐碎的小事情,我的心情总也会变得很糟糕。每个人的心里总还是住着一个孩子,渴望家庭合睦、父母相亲相爱,幼稚到不许父母说对方的坏话。

独自照顾小孩子的日子里,母亲时常来与我们一起吃晚餐,同小孩子说说笑笑、热络地聊着家常,我们祖孙三个大抵是这世上最最亲密的人了。
然而,母亲的、我的、小孩子的,三个这样亲密的人,与各自父亲的缘份、与各自父亲的情份,却是截然不同的。
每每这时,我的内心难免萌生巨大的孤独感。
这世上的人终究是独自一人,即便是生我养我的父母,依旧无法代替我的人生。而我带给小孩子的人生,亦非我能控制,终将由他独自一人来面对,与人的缘份、与人的情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