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我的电影十佳&关于电影的记忆
写总结还是从数据开始。数了一数,这一年看完了263部电影,比去年多了35部,差强人意。
比数据更鲜活的是2018年关于电影的记忆和契机:
上半年在一家电影业相关的公司实习,期间参与举办了小型电影节/电影活动若干,写了垃圾推广软文不计其数;
2月初的一天,为了省钱,买了早上九点在铜锣湾的票去看伍迪艾伦的新片《摩天轮》,没想到比起喜剧更像悲剧。和室友两人睡眼朦胧进影院,神思恍惚地出影院,单肩包里还塞了大半筐没吃完的爆米花;
4月份是香港电影节,在期中论文和实习间隙,放弃约人,就自己往来湾仔、九龙、油麻地、浸会等地看完影展电影十余部,包括《大象席地而坐》和蔡明亮那部看到我生理性晕眩想吐的VR电影《家住兰若寺》;
大四最后一个学期写了以《地下》和《欧洲特快车》为主题的第二篇毕业论文,另一门亚洲电影的课纠结后终于放弃了贾樟柯,写的是《未麻的部屋》,也为此看完了今敏剩下的所有作品;
暑假极端机缘巧合地在毕业旅行期间见到了我的灵魂之火欲望之光贾樟柯(x),他在现场一口气剧透完了《江湖儿女》的全部剧情,让我表情抽搐也无法置若罔闻;
9月去国前终于看到了《江湖儿女》,多少算是托举了在《山河故人》后他在我心中不断下落的地位;
10月开始进入一个纯电影的研究生项目,虽然更多时候我怀疑自己的专业是哲学;
10月末在剑桥参加了小城市的电影节。CFF和HKIFF相比少的不只是一个 I(international)。看《柠檬汽水》的时候罗马尼亚语字幕缺失、看《老人与枪》到一半的时候放映机故障只能第二天冒雨跑大老远去补看结局;
12月31日非常cliche地去看了《地球最后的夜晚》,可能因为期待值太低,意外地觉得不错,尤其是后半段。散场后从江滨路走回来,夜里下了恰如其分的小雨,江边放了数盏孔明灯,这一刻的电影性超过了生活性,我为此深深动容。
……
这一年还是收获了很多喜欢的新片和新导演,于是不能免俗地要写一个电影十佳。和去年一样,引用语来自于我的豆瓣短评。也和去年一样,这个片单不分先后、极端个人、不考虑地域/zz/三观或任何你可能在意的因素。我不求说服谁,但愿也没人试图在评论区说服我。
一、《面包店的女孩》侯麦
黑白光影里细腻的日常故事,青年自私自恋反复无常的情感。絮絮叨叨的旁白模仿每个自我意识过剩的少年青春期里的内心戏。最妙在男主最后简单一句,六个月后我们结婚了,干脆到有点残忍,但又任性到令人发笑。爱情并没有道理可讲,可能是最不浪漫的一桩事。但这种没道理,又未尝不是命运的一种残酷的浪漫。
如果说我的2015关于张震和王家卫、2016关于贾樟柯、2017关于伍迪艾伦,那2018毫无疑问是我的侯麦元年。从七月开始,我就陷入对这位导演的热恋。从《绿光》、《女友的男友》到《双姝奇缘》、《飞行员的妻子》,直到豆瓣统计告诉我我才知道,我今年已经看过11部侯麦,而妙就妙在这一切发生得无知无觉:看侯麦太快乐了,太轻盈了,你几乎意识不到自己已经看了他这么多个故事。
《面包店的女孩》是一部仅有20分钟的短片,b站就有片源。但它又如此五脏俱全,展现了侯麦最能吸引我的一切特点:他对生活和爱情投以温情的注视,包容着几乎每个片子里主角们任性地三心二意、理直气壮地出轨劈腿,好像他们的欲望和困扰一点也不沉重或肮脏,只是亲切可爱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但同时,他又对此施以幽默的嘲讽,并不耽溺于过剩的自我意识,而是将其置于与观众有一定的距离的位置。这种距离提供着观众自我审视和对照的空间。另一方面,无常的命运也会在机缘巧合之中戏弄着角色,但并不像亚里士多德系戏剧般峰回路转,而仅仅让他们的轨迹比自己的预期稍稍偏离一点。
男主角在街上走来走去,只想偶遇自己的女神。散步时无聊又馋嘴,就去买面包,一来二去就在面包店勾搭上了卖面包的女孩。多情加吃货人设,方便你代入任何一个现代青年。观众注视着这个心声暴露在画外音里的青年,心想,这一次,三角关系又会怎么结局呢?
二、《私恋失调》PTA
用很迷幻的手法拍了一个爱情故事,真没想到PTA可以这么……童话。无论外表看起来多吓人,男主角又孤独又躁郁还有暴力/自残倾向,女主角也很怪异,一开始不知道她是骗子还是傻子。但切开来看这故事居然从一见钟情到终成眷属一应俱全。就算是怪人也配拥有爱情,可能就像买够了布丁,你也能免费飞到夏威夷。
PTA是除侯麦外今年我另一位时常“光顾”的电影作者。2018是一届奥斯卡小年(虽然目前来看19更是teeny tiny年)看完入选的所有片子后,我不得不发现私人最爱的居然是《魅影缝匠》,尽管我承认《三块广告牌》更加工整。这也并不让我意外,我喜欢扭曲的、变态的、热烈的感情,因此我可以因为倒数十分钟处的吻原谅整个片子的缺陷。我也因此喜欢上了PTA,《木兰花》多线叙事丝丝入扣、《性本恶》荒腔走板离题万里、《血色将至》沉重而疲惫富有戏剧张力。
《私恋失调》相较而言是一部格局很小的片子,它不像《性本恶》一样联合品钦揭示后现代美国的困局,或如《血色将至》进行一场对资本的审判。《木兰花》片末的青蛙雨淋到了每条叙事线每个阶层的人的肩头车顶或房檐,但《私恋失调》只讲了一个孤独躁郁有暴力倾向的神经病的爱情故事。
他举止怪异,讲话哆嗦,过分压抑,过分紧张,缺乏亲密关系,只能偷偷打色情电话,然后被电话女郎勒索;他捡了一架风琴,买了过多布丁,只因打了电话确认集齐布丁印花就可以兑换里程数飞到夏威夷;他总是突然暴起,把东西摔向墙壁。这样的人也会拥有爱吗?女主角刚出现的每一秒,我都想钻进屏幕里告诉这个看起来不知道是神经质还是傻的女生,快离这个潜在家暴杀人犯远一点。
但爱情有时候就从天而降,如同那架小风琴。 三、《地下》库斯图里卡
从战争到冷战再到战争,连续不断的暴力中,只有荒诞不经的手法可以容纳纷繁的思绪。在相当“八部半”的结尾,曾经流离失所的动物上岸,相隔于地上地下的人们重逢,马尔科问你原谅我吗,布瑞吉答:我原谅但我不忘记。这就是他们对历史的回答了。土地悄无声息地裂开,而人们还在跳舞。因为人们只能跳舞。
毕业论文想写冷战结束后东西欧对于欧洲一体化计划的反应。出自丹麦导演之手的《欧洲特快车》是大四上学期就写过的电影,也被我写进去年的年度十佳中,剩下的就是要找一部来自东欧的电影作为对照。《地下》就在此时浮出水面。我也因此开始了解库斯图里卡和神秘的前南斯拉夫。同样来自于巴尔干半岛的文化名人,还有强烈反对库斯图里卡、用东方主义(Orientalism)指控其作品为巴尔干主义(Balkanism)的齐泽克。
相对于更发达的、身处“欧洲”地理文化概念中心的西欧,东欧地区,特别是巴尔干地区始终被幻想为落后原始、邪恶残暴、生殖力旺盛的他者。这也是库斯图里卡收到诟病的主要原因:在他的电影里,巴尔干仿佛就是这样的一片满足西方想象的、现实和超现实媾和的蛮荒之地。主人公在战火纷飞中沉迷酒色,施展暴力,上演闹剧。
但热闹的表象下,是百年间国家分裂的深重的历史创伤。而追忆历史时,东欧的故事总让我产生血脉交通的熟悉感。库斯图里卡对前南斯拉夫的英雄主义文化和社会现实进行了畅快的讽喻:小黑和马科原本是朋友和共产党员,在战争中小黑被纳粹重伤。战争结束后,马科把小黑和其他受伤的人关在地下室,谎称战争还没有结束,让他们继续为他生产军火弹药;而在地上,已经成为国家领导的马科声称小黑已光荣牺牲,把他塑造成英雄楷模,并娶了小黑的女友。
历史事实和官方叙事被分割在地下和地上,而讽刺达到最高峰的一幕,是当马科安排小黑的故事拍成电影。而地下的小黑决心离开地下,亲自上阵杀敌,并因此误入片场。他在片场遇见了扮演当年他的死敌纳粹军官的演员,将演员误认为军官本人,遂枪杀了他。在远处从监视器里观看“表演”的导演大加赞扬,认为这是演得最“真实”的一次。
什么是真实呢? 四、《天堂陌影》贾木许
喜欢这百无一用的劲儿。“我以为到了新的地方,但其实没任何变化”。生活总被黑屏截断,人和人渐渐产生穿透碎片的关联。尤其喜欢结局的巧合:坚持美国身份的匈牙利表哥飞回布达佩斯,而抱怨美国没意思的表妹留了下来,渴望逃离的朋友意兴阑珊地返乡。通讯不畅的时候真好,可以把很多选择归咎于没有手机 。
毕业旅行到平遥,晚上躺在有3米的大炕上,无聊地看电视里可以点播的电影,顺手点开《天堂陌影》。和《面包店的女孩》一样,有时候黑白片却能给你更多亲切感。片子一共有三个主角,三个主角都闷透了无聊透了虚无透了,但这个片子却一点也不闷。
对于片子尤其是结局的感慨,当时的短评里也都写得差不多了。这种无所事事的劲儿,贾木许拍得很好,丝毫不造作,从他的处女作《长假漫漫》开始(《唯爱永生》就差了点意思……)。关于最后一句,拓展点更清晰地说,就是:通讯不畅的时候真好,可以把很多选择归咎于没有手机。等到了我们这个人手一部手机的时候,就知道无论联系不联系得到人,该去布达佩斯的都会去布达佩斯,想留纽约的都会留纽约,要回北京的也会回北京。
也像《疯狂二十年华》的结尾,男主角一时冲动跑到机场柜台要买去布拉格的机票看前女友,对柜姐一通激情演说,最后发现自己没有护照。柜姐安慰他明天拿了护照再来,他就心里知道自己明天也不会来,他再也不会来了。出了门他就遇见了新的姑娘。
手机、护照,和人的心意比,都是托词而已。 五、《玩乐时间》塔蒂
真的太喜欢了,从摩天大楼到新开业的餐厅,无论是对消费社会里资本对人性异化的批判,还是对全球化对本土身份(法国/法语)产生影响的揭示,都非常鞭辟入里妙趣横生。深焦里,观众获取了相对的自由,在被荒诞化的、让人眼花缭乱的大都会里选择自己有意观察的客体。最后法国的先生送给美国的小姐一条丝巾,这种ritual of giving轻微地打破了资本主义的困局,人性稍微逸出劳动力而存在,尽管最后她坐的车还是被笨拙地困在绕环岛打转的车流之中。
整个下半年因为课业看过的最喜欢的电影。片子其实非常令人愉悦,缺少对白,依靠情景和动作,充满默片时代喜剧片的风味。影片前半段围绕巴黎都市的世界博览大楼,在这座宏大的建筑里,深焦镜头展现着整个现代化的办公场景。穿梭的人群、大厅里密密麻麻的格子间、纵向不停输送人群的电梯,这一切都不会让2018年的观众感到陌生——甚至还会因为建筑空间的宽广与渺小的人的对比和镜头的处理而产生一丝科幻感。考虑到本片上映于1967年,塔蒂对整个后现代文明发展的预见性和超前性可见一斑(也因为追求细节,本片耗资巨重,最终导致塔蒂破产)。
这座大楼就如詹明信 (Frederic Jameson) 所描述的洛杉矶的Westin Bonaventure Hotel一样,是一个后现代的符号,也是人们理解后现代主义的工具:面对新的世代,人类彷徨而无知。作为城市的重要景观和组成部分,建筑,特别是摩天大楼,不再仅仅是人的创作物,而成为了主体。借由建筑,人们可以延伸拓展自己的身体和感知系统,去理解后现代文明中已经出现、但无法想象、亦难以理解的不可能的方面。
一方面,人的意识和物质世界相会、冲击、协调、媾和,调配和享用着过剩的商品。另一方面,人被异化、降格为机器。在影片后半部分的餐厅里,通过接连不断的意外,精细分割的、处于幕后的、被消费的劳动力和劳动过程被凸显出来。这餐厅在巴黎,又不在巴黎,是一个空间,又不是一个特定空间。它是资本流通的场所,是全球化后每一个现代的角落。
在2018年,我们有了更多的世界博览大楼,也有了更多的餐厅。我们的世界还是没有超出1967年塔蒂对世界的想象。 六、《何处是我朋友的家》阿巴斯
拍得很轻却无处不沉重。小小的孩子服从于父权和师权。把大人的话那么当真,为一本小破作业本踏破铁鞋,也无人在意。除了一个孤独木匠:只有边缘化能让大人小孩站在一起。结尾最妙,你觉得鞭子已高高扬起,居然轻轻落下,“好孩子”。这样轻松却让人更痛苦。他们要的只是你的恐惧,他们要的只是你的顺从。
实习公司的Cherie总是丢给我一只u盘,里面放着片源,让我搞搞字幕。《何处是我朋友的家》就是任务之一,也可能是我因工作原因看过最喜欢的电影。香港早期出的DVD里,它叫《踏破铁鞋无觅处》。差不多是同时期看了《狗十三》,当时还不知道这个片子下半年就能上映。其实讲父权和操蛋的童年,这片子拍得比《狗十三》好多了。
一点也不激烈,没有家暴镜头,甚至连展现人物面部凸显情绪表达的特写都很少。和充斥大景别的《樱桃的滋味》相似,这部片子中,孩子小小的身影多被放置在伊朗干涸荒芜的地貌间。他在相隔甚远的小村镇间翻山越岭,只想找到自己同学的家、归还他的作业本。因为老师威胁他,不带作业本的同学要被退学;而父母警告他,要老实待在家里写作业,不要跑来跑去。他们讲话的神情那么严肃,好像自己说的是不可违抗的真理,规定的是比天更重要的事。孩子的话,一再被打断忽略。这是权力和规训的系统,我们每个人都再熟悉不过。
片尾回到第二天的课堂上,老师一桌一桌检查作业。尽管如今,我的体格和年龄,比起小学生,其实更接近于老师。但熟悉的场景,还是让熟悉的压抑和恐惧漫上我的心头,好像我还是在二年级的一个清晨,书包里藏着86分不敢给家长签字的数学考卷。
跑了一整个晚上,他最终还是没有找到自己的朋友。高高扬起的教鞭,却轻轻落下。因为他认认真真把自己的作业也誊抄到了朋友的本子上。然而缺失的惩罚却更让人痛苦。好像没有人退学,没有人挨打,就没有人受到伤害。但这过程中,压迫和伤害如影随形。 七、《大佛普拉斯》黄信尧
今年目前为止最喜欢的华语片,非常灵,又爆炸好笑。搞些self-reflexive的噱头,但丝毫不让人觉得烦,就觉得很可爱。看电影最喜欢看到什么情绪呢?就是孤独,一群人在一起的孤独。热闹也孤独,可爱也孤独。小人物就是这样的,互相讲很多话,活得很鲜活但就突然死掉了。我一想到这个片子,就想讲台湾腔。
三月看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就认为这是今年目前为止最喜欢的华语片。一直到2018年结束,这个判断似乎也没有改变。片子拍得灵头灵脑,小聪明却不过分炫技惹人讨厌。黑白影中突然出现的粉色机车和行车记录仪画面,前者是“粉色很娘诶”、“你不说又没人知道”,后者是“有钱人的生活果然是彩色的”,时时刻刻让人觉得可爱和轻松。小人物的孤独,边缘人群的热闹,都由过剩的口白道出。他们说得这么多,只是没人听得见。有钱人的生活值得窥探,没人记录无名之辈的人生。就像最后死了,也仅仅只有一张照片。
小人物的对立面,是上层社会的物欲,通过行车记录仪成为底层和观众窥私的对象。甜腻的台语和呻吟语,声色犬马和性高潮背后的血光之灾,都由镜头一一透露。大佛法相庄严,一群善男信女在佛像面前讲每句话前都要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背后却藏污纳垢,肚中更暗藏尸体。Buddha是佛,Puta是贱人,讽喻气息不言而喻,却比同届金马、装神弄鬼神神叨叨用力过猛的《血观音》来得自然而深刻。 八、《卡比利亚之夜》费里尼/《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中岛哲也
意大利版《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巴赞说,这个片子后新现实主义的特征就体现在重复,卡比利亚不断地遇见希望和失望,遇见渣男和新的渣男。这些事件和事件之间没有因果关系,也无必然的时间顺序。它们被展现出来,作为一种无可逃避的现实,“a vertical dimension, a dimension of 'the event' that befalls the character.”
看完后最大的感慨确实是意大利版《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其实《松子》我也是今年才看的,恰恰是因为片子太大名鼎鼎,大多数评价给我留下的印象是,这是一部凄惨的电影,而我对过分苦情持有警觉和抗拒态度。但其实看完《松子》后,我却更被影片、或者不如说松子本人俗气艳丽夸张的审美打动。漫画风的背景里鲜艳得拙劣的花正如她遭人鄙夷的人生和追求。无论如何被伤害,她仍然几近病态地狂热地付出,就像她古怪的笑容,总是在相片定格的一刻条件反射地绽放。最后隐居阁楼,好像和世界切断联系时,她仍然在追星,写成吨的信,以此一厢情愿地付出她无处托付的爱。她不是一个病人,她是一个爱的超人。
《卡比利亚之夜》里的妓女卡比利亚和松子相似,亦是一个持续遭遇欺骗与背叛,但无法停止相信爱和希望的人。影片初始,她就被相识数月的男友推落河中,卷走钱财。被救上来的她仍不敢相信是男友推自己入水;随后她遇见大明星,以为遇见真命天子时,大明星的正牌女友回归,她只能半夜溜出他的房间;片末她卖掉房产拿出积蓄,下定决心和努力追求她的未婚夫结婚。走在悬崖上,未婚夫问她:“你会不会游泳?” 卡比利亚愉快地说:“不会。上一次有人把我推到水里,我差点死了。”随后她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他的阴谋。未婚夫没有忍心推她入水,但卷走了她所有的财产。她痛不欲生地哭倒在悬崖上,夜深后像鬼一样走出丛林,脚步虚浮地走在马路上。然而听到路旁的音乐声,她还是露出标志性的微笑——松子的微笑。
影片最动人的一幕一定是卡比利亚在看马戏团表演的时候,被请上台催眠。她回到16岁,随母亲进礼堂做礼拜,这几乎是我在影视作品里见过,最纯洁干净不设防的眼神。在犹疑之后,她捧起一束花,欢喜地接受了催眠师为她安排的爱情。这是她16岁时对待世界的态度,也是她一生对待世界的态度。 九、《幽灵世界》泰利·茨威戈夫
最近最喜欢的傻逼青春片没有之一!!!喜欢这个片子里所有的细节,愿意给它打十星。这个时间点看真的非常感触,既能感受到伊妮德的冲动,想要辜负所有人的任性;又能共情丽贝卡的不安,无端被朋友抛下的痛苦。并且我也疯狂地爱上了Seymour,即使我在第一眼就认出他是斯大林之死里的赫鲁晓夫。
2018年,我毕业了。直到12月返港拍完原本以为不会拍的毕业照,整个毕业的流程都被我走完。看《幽灵世界》的四月,我在实习、期中论文、毕业论文和电影节间来回奔波。因为上班的缘故,平时能碰见的朋友少了很多,大把时间花在通勤路上。在逼仄的香港,生活却展现出空旷的姿态,就好像是一个幽灵的世界。我打开《幽灵世界》,就看到我自己。在索拉伯奇身上看到想远走高飞的自己,在斯嘉丽约翰逊身上看到被朋友疏远的自己,在史蒂夫布西密身上看到一把年纪还谈不到恋爱的自己(x)。
世界变得这么快,伊妮德最后发现谁也不在了,有些人是被她自己拒绝的,有些人是自己离开的,而有些人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为什么就消失了,就连永远坐在公交车站的老头都上车走掉了。毕业了,没有人可以停止不动,即使她有一门课要在暑期学校休完,所以拖延了一个夏天。
所以最后她也走了。所以最后我也走了。
去年说我喜欢看傻逼青春片,今年我也仍然喜欢看傻逼青春片。除了《幽灵世界》,今年喜欢的还有《青春年少》、《弗朗西斯哈》(女主角是Lady Bird的导演,但比鸟小姐好看八条街)、《疯狂二十年华》等等。其实上文说的《面包店的女孩》和《天堂陌影》也都算半个青春片。我之所以喜欢看青春片,就是因为在青春片里,这些情绪还不那么矫情,而我们还可以暂时不毕业。 十、《资产阶级的审慎魅力》布努埃尔
今年看的倒数第三部电影,有些片子你看到名字就知道会喜欢,比如《Who's Afraid of Virginia Woolf?》。从《一条安达鲁狗》就很喜欢布努埃尔,这个片子也让我想到他的《泯灭天使》,资产阶级的聚会,混乱的关系,膨胀的欲望,被困住的房间。声色在片子里被放大,被刻画得垂涎欲滴:回避宾客偷偷从家里跑到花园里亲热到满身草屑的塞内夏尔夫妇、肩并肩坐在沙发上还要伸出一根手指轻触朋友之妻后颈的表情正直的大使、米兰达共和国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女共产党员的身体接受大使物化的凝视。在宴席上被客人吞噬消耗得一片狼藉的食物,亦让人想到《雏菊》的结尾,虽然后者的破坏行为隐隐是对前者的批判。
梦境和想象不断侵入现实,陌生化荒诞化生活场景,对礼节和仪式进行嘲弄。如一个士兵突然走向女主人公的桌子要求讲述一个梦;另一个场景里,另一个士兵也对上司提出同样的请求。影片最经典的一幕莫过于主要角色们一起用餐,仆人呈上的烤鸡突然掉在地上。众人发现这居然是鸡的道具,随即背景帷幕拉开——原来他们都坐在舞台上,台下的观众在观看他们的表演,而导演在台前为他们提词。忘记“台词”的主人公们面面相觑,然后从沙发上惊醒,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然而这惊醒的现实亦嵌套在梦中,正如被梦陌生化的恰恰是再现实不过的现实。衣香鬓影的宴饮、彬彬有礼的社交、精英式的讨论,都不过是一场被世俗规范排演好的心照不宣的戏。
2018年还是在电影方面收获满满的一年,也遇见了很多新喜欢的、决定更进一步补档的导演。除了上文提到的电影外,《美国甜心》、《网络迷踪》、《方形》、《四月三周两天》、《乱》、《里斯本的故事》、《钢的琴》、《灵欲春宵》、《妄想代理人》(虽然是剧……)等都曾经在我的脑海里炸开烟花。
虽然时常觉得自己有懈怠的情绪,但我永远享受我的生活和电影相遇的时候。譬如实习公司送票看《水型物语》我因此在电影院看了第二遍确信这个片子就是不好看、譬如被老师送了hkiff的票咬着牙去看了《杀手阿一》被血肉横飞的场景搞得只能从指缝里看、譬如在cff毫无防备地看《阴风阵阵》被吓得生不如死又不能离场、譬如在实习下班坐在居酒屋的吧台上放下单肩包夹起一片叉烧时看《蒲公英》的主人公吃同款拉面、譬如第三次在专业课上遇见《热带疾病》并在今年第二次做了相关presentation以后被老师和同学夸奖、譬如下半年系里请来讲课的老师刚好是上半年写《欧洲特快车》论文时引用文章的作者……
我永远喜欢这些好故事们,希望新的一年,还可以遇见更多的它们。
……well每年的结尾都写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