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速下滑(2018年诗15首)
(今年叫陈引,1992年生于河北邢台,一个匀速下滑的诗人。) 望望柿子 下午的钝光淡化着临街窗口 判断不完的语句、命题,嘻嘻, 整个晚年你都在织一条围巾。 树梢的几斤秋色分批降落, 枝头红柿鲜艳透明,无端招摇。 整个晚年你都在往炉膛里添煤, 研究围巾平针织法、鱼缸摆放位置风水学、 耗散结构理论云云。嘻嘻,我说这些 不过是想和你去望望柿子, 坐公交车去。末班深秋正极速从树梢驶离, 花朵推导出果实。 鱼缸摆放位置风水学 房间里的陈设一夜之间换过了。 那只猫端坐在白色书架的顶端, 心安理得而又无所适从。 它的所得来自深入事物内部的决心, 敲开那扇门*,嘻嘻,它的目光 与我的交汇而又独立于我。 我们限于交谈的表面交谈,从墙壁 到床脚,从沙发垫到鞋垫…… 我惊讶于生活中那些干枯的裂缝 而它不过是最新的、较窄的一条。 床头的位置移动过了。我坐在床边 看阳台外的光,瑞士公寓、亚洲酒店, 它们往常也这样发光吗?嘻嘻, 某日夜晚,我在散步的途中发现 马路对面的广场上,又开始抖擞起 三十年前的春风。路过东直门桥, 小贩兜售着从旧日解冻的金鱼。 有一瞬,我鼓足了填补那裂缝的勇气 但转念放弃了,我飞奔回房间 坐在床头,看远处大厦的点点亮光。 2018/4/13 *化自北岛的《中秋节》:“那不速之客敲我的门,带着深入事物内部的决心。” 围巾平针织法 那个火炉确实存在过吗? 你常常围坐着织围巾的那个。 你在织一条什么样的围巾? 夜晚的火苗和毛针,时松时紧 抖动这个夜晚。 是否是和我往院子里的木桩上 打绳结一样必要的练习? 从里往外挑,松散的疙瘩 分布在你我每日用于凝视的视线上。 需要添加一些溢美之词吗? 嘻嘻,我说不出那种疏离的情话, 尤其是此刻,作为一个无知者。 2018 河上 ——我们在城市里面找错, 想象中已找到了几百万处。* 像开场白,冰封的河面 安静、隐秘而隔开城市两岸。 县界的阈值在此处变得宽阔,几近 一整条拦水坝日夜拉伸的长度。 几日前一场落雪,我终于可以 从荒凉的白色河面上飞驰而过。 河上纹路无序地延展至京广线桥, 作为景观的一部分因人而美, 另一部分则不。去往河心岛的 路径不明,偶有本地车辆沿河驶往 滨岸的生态园区广场。嘻嘻, 我们则停下来拍照、找错、看水坝。 野鸭游过桥下尚未缄口的阴影, 远处的水推着近处的水,陷入沉睡。 我知道你体内也流水潺潺,我没敢坦白 我在水面的倒影中看见一张自画像, 一件迅速掉扣的旧衬衫。 2018 *化自五条人《城市找猪》,"我们在城市里面找猪,想象中已找到了几百万只。" 岸上 儿时的恐吓使我面对冰面时 如履薄冰,无法预估它真实的厚度, 向阳处的冰面尤甚。 一条裂缝,含混不清地吸引我 亲近它,而又务必远离它。 夏天,在城市滩涂上,有人撒网。 我立在船舷,进入一片陌生水域的腹部 仍如同立在岸边。 我想进入的那片池塘早已干涸, 在此之前,我一次都没进入过。 2018/3/12 匀速下滑 去湖底途中, 你骑的旧摩托几次熄火。 乍晴的天气,蒸煮着 路边连片的暮年荷塘。 我从与你对话里 打探它儿时的跋涉, 推土机如何在泥中作业, 姑娘们如何在岸边割草。 啊,岸边! 久未更新的岸边 承受着多年湖水涨歇。 几条小船,缆绳疏松, 在新树的拴柱上 匀速下滑。 我听见身后 摩托车呜呜地着了。 2018 江上 想象之中的废黄河 也不比眼前这条更荒废。 明月映照着,铁皮船 横亘在空无一人的码头: 取之无尽的景象其中的一帧。 纵横的水道分割善徙之人 手机地图的搜索记录—— 在异乡的片刻,我仔细翻越 哪怕再细小的河流。 那里的立交桥更密,懒得起伏, 那里的路是匝道,也是桥。 你回家夜中的轻轨也从一座桥上 飞驰而过。在下方,油轮 快要淹没在冷淡的江中。 2018 夏天 夏天,我们听蚊子的雷声, 也听电蚊拍在暗中噼啪作响。 2018/6 阴天 儿时小路上那场暴雨, 在二环线不疾不徐地重临。 飞舞的蜻蜓猛然回头。 2018/7 雾锁清河城 小城论坛 传出新火车站的选址消息, 旧线上的站台 笼罩在冬天的迷雾之中。 检票口的出口窄小, 有人拿着重行李 催促着,将我推了一把。 路口的红灯变得更红。 2018/4 四月,流水 四月,杨柳絮 和置顶的聊天记录 是往常的三倍。 机场辅路上,温榆河 静若窄瘦的碧潭, 柳树也长成了槐树的样子。 无数次,我在途中 路过树林边缘垂坐的人, 红日轮廓模糊,分不出日升日落。 无数次,这样的拂晓或黄昏, 给一半的山川挂上雨痕。 除了咏物我们别无他法。* 四月,我的湖水 再装不下更多的倒影。 在城市潺潺的广场上 误入藕花深处,流水,流水…… 有人开始在水泥的沟壑中 沉迷垂钓。 为了远离沟壑,我们 不假思索地评判跳野舞的人, 同情背弃知识的人, 与厅室里的音符、丙烯长谈。 嘻嘻,我更想去熨平 袖子上反复撸起的褶皱。 2018/5/15 *化自陈翔的《星空》:“除了深入我们别无选择。” 荒山之夜 月色在流逝。 门外的猫叫声已更迭了几代, 二十年前自杀的后街女人又从箱底抽出, 一套新购置的寿衣置于其上。 无数个近乎荒废的夜晚,闪现了 其中的一个,我们准备下一个冬天的燃料, 也学它们一样按需死亡。 无数张近乎消失的脸,闪现了 其中的一张,那脸上清晰的痘痕 也和我们一样向死而生吗? 温度在褪去,日日夜夜。 一只瓮,敞开着口,干涸多年, 你站在院中,也做好了打算。 嘻嘻,业精于勤,而又荒于勤。 后来我们也曾到中流击水,再也没有 激起更大的浪花。 2018/9 推土机 开始是极细的一条。在下游, 絮状的石头朗诵湖泊的风化史。 在高高的山上,围墙外 看戈壁中细沙分分合合,外地游客 为深水辩护。 空空如也的旷地上,推土机 每日徒劳地挖掘、挪运此地的风景, 徒劳地推土;像你我 每日完成固定的社交任务。 这是七月,紫薇花开放的时节, 它们开呀开。牲畜的烙印 给那些零星散布的树木划出重点。 犹豫中,我们又向深处 推进了几百米。* 2018/12 *述川老师说这句诗非常熟悉,但不确定是别人的还是我的,如果是我读过的诗,化用条目待补充。 中秋节 我曾体会过你此刻的痛苦, 翻江倒海的现实往一扇幽暗的门内 倒灌。坦荡无际的平原上, 暗绿色穿行在较为明亮的几种绿色之间。 这是中秋节将至,回乡的路途 该如何抑制你胃中心中的倾吐欲? 行之有效的方法是:吃一个酸度适中的 无核话梅,含着也行。 或者望望窗外,平原,平原,平原…… 其间漾着舶来的酸。即将入夜的停靠站, 强光遮蔽着暗光。唯有四下山川如故, 月亮地中的麻雀仍是四害。 我记得那时口中的话梅核儿都大, 水果、月饼都是堂堂正正的甜。 2018/12 智尚酒店 ——蝎王府别大脸 今天的北京,冷风 比羊脊骨钻入衣领更深一分。 我原打算向你讲讲 中午时分我坐车路过的智尚酒店。 五年前我坐相似的透明电梯, 看城市芸芸之景日升夜落。 旋转门忙似陀螺。三点钟会议中心的人 像刚从澡堂里出来一样湿润。 这令手上烟头颤动的人艳羡不已。 对了,你曾在北方的澡堂洗过澡吗? 在冬天,我们也会活似一个个 行走的酣畅淋漓的瓶身。 我本来还想讲讲离开智商酒店 二十分钟后,在河边看到的柳树枝条。 可是你明天一大早就要离开这儿, 去上海。 201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