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神精神在阿尔托残酷戏剧中的回归
亚里士多德在《诗学》中明确讲到了戏剧的起源,“悲剧和喜剧都是从即席创作中发展而来,前者起源于酒神颂,后者起源于生殖崇拜的颂诗”。酒神颂和生殖崇拜都可以追溯到对酒神狄奥尼索斯的祭祀仪式中,亚里士多德对戏剧来源的这一论述被广大戏剧研究者所接受。那么,戏剧和酒神狄奥尼索斯有什么关联呢?法国戏剧理论家安托南·阿尔托所倡导的“残酷戏剧”是怎样响应和复活了戏剧源头——酒神精神? 酒神狄奥尼索斯是宙斯和情人塞默勒之子,生于忒拜,母亲死后,由牧神潘的儿子塞勒诺斯在森林中抚育长大,死后惨遭肢解,继而复活,成为酒和万物生机之神。“狄奥尼索斯”在希腊语中有“解放者”、“自由者”之意。酒神是外来神,跟东方文明息息相关,他“被放逐荒野,回归自然,失却了神性,隐隐地透露出了他的边缘形态:外来的、迁徙的、异域的、乡土的、淳朴的、自然的”,传说中奥林匹克的诸神们是城邦中最初的市民,他们在城邦中划分地盘以确保他们的香火不断,而狄奥尼索斯对此则毫不感兴趣,他在远离文明生活、家庭、氏族的习惯规范之外建立他的教义。酒神的质朴和放纵给人们带来了欢乐,“他不愧为快乐的施予者,只要有酒神的地方就充满了快乐、饮酒、纵情、歌舞”。但是酒神身上具有矛盾性,他同时又代表了病痛、死亡和恐惧。因而酒神本身就具备了喜剧和悲剧色彩。在古希腊时期,群众对酒神的祭拜仪式包括吟唱酒神颂和戴着面具游行等。直至今日,希腊有众多以狄奥尼索斯为主题的节日,其中最重要的是3月举办的城邦狄奥尼索斯节,活动的尾声便是大型戏剧演出,新近创作的悲剧和喜剧都会搬上舞台。罗马人沿袭这一传统,只不过酒神的名字成了巴克斯。 那么何谓酒神精神呢?在尼采看来,所谓酒神艺术实质上是本能(残酷、复仇、性、自我毁灭等等)的宣泄和原始冲动,在情绪的激荡、感情的放纵、欲念的狂热中,生命之流冲破所有羁绊,不顾一切禁忌撕破现象世界的假面。人们通过迷醉的狂态从世俗中的循规蹈矩解放出来,出离自身在社会秩序中的角色和定位,是对日神精神的个体化原则的反叛,充溢着“个体化原理奔溃之时人的最内在基础即天性中升起的充满幸福的狂喜”。综上,酒神精神象征着在神秘抽象的仪式中个性的解放,对僵化制度的破坏和自我身份的出离。而这和阿尔托对戏剧的形而上学功能的要求不谋而合。 阿尔托不满足于当时戏剧充当心理分析和复现现实生活的作用,以及传统意义上自然主义的戏剧观念——越真实越好。阿尔托认为遵循于规范的程式,用“第四堵墙”将演员和观众隔离,使得戏剧成为一种高高在上的艺术,从而造成文化与生活的割裂,酿成戏剧愈加僵化,“短期内它会趋于死亡”的后果。阿尔托提出“残酷戏剧”,事实上正是要恢复戏剧的原始功能,在狄奥尼索斯的狂欢中领略形而上学的诗意。阿尔托认为,“真正的戏剧,正如真正的诗一样,诞生于自律的无秩序中”,而“真正的诗意是形而上学的”。阿尔托企图通过戏剧让生活摆脱了无生趣、精神匮乏的局面,让戏剧回归酒神精神,就是让人们重新感受抽象的神秘的启示,在原始的恐惧中重拾敬畏之心,使得生活恢复其“宗教性的、神秘的含义”,可惜的是现代性的科学主义让神秘消失殆尽,然而“今天的群众和往日的群众一样热衷于神秘。他们很想认识命运显露的规律,也许还想猜到它显露的奥秘。”而这样的戏剧绝不是流行意义上的戏剧,必将是残酷戏剧。残酷戏剧充分利用了空间上一切质料,不仅仅停留在有声语言,任何能在空间中得以展开的物质因素都是残酷戏剧的重要组成部分,如灯光、音乐、道具、演员的呼吸、服装、台词、动作、呼喊等,为了能让观众的感官得以摆脱日常性的麻痹,表演形式越新奇越好,为了达到癫狂的效果甚至流血也是必要的。此外,戏剧要摆脱剧本的束缚,导演兼具了剧作家的职能对舞台空间和符号语言进行调度和掌控。演员和观众需要互动和交流,酒神祭祀本身就是全民参与的公众事件,观众的反应也是戏剧表演的一部分。阿尔托之所以把他新的戏剧理念命名为“残酷”,是因为他认为残酷就是生活的真相,“这种无视严峻,并且在酷刑及践踏中进行的生活,这种铁面无情的、纯洁的感情,其本身就是残酷。”他把残酷戏剧的功能和瘟疫的功能相等同,认为两者都让人看见真实的自我,揭露谎言、懦弱、伪善,打破危及敏锐感觉的、令人窒息的物质惰性,从而使集体看到自身潜在的威力和暗藏的力量,从而激励集体去英勇而高傲地对待命运。而这恰恰是酒神精神的体现。 阿尔托在他的残酷戏剧中召唤了酒神精神的回归,其对戏剧超前的洞见深深影响了后来的戏剧实践。他的残酷戏剧的理念超越了戏剧领域,上升到了对现代性的反思和批判的哲学层面,给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直到今天,阿尔托对生活的批判还有现实意义。尼采高呼上帝已死已经一个多世纪,而现代性所导致的生活意义的缺失越发成为了世界共同关注的命题。如何面对人类的未来,阿尔托以酒神的形象时刻叩问人类的心弦。 参考文献 [1]李前平.酒神精神与日神梦幻——李健吾戏剧精神探魅[J].黔东南民族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学报,2003(01):49-51. [2]胡波莲.酒神祭祀仪式与西方戏剧起源[J].重庆科技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0(19):128-129+138. [3]彭兆荣.西方戏剧与酒神仪式的缘生形态[J].戏剧艺术,2002(03):36-44. [4]安托南·阿尔托.残酷戏剧——戏剧及其重影[M].商务印书馆,2015 [5]韩博.与酒神同行[M].浙江文艺出版社,2017 [6]郭英德.优孟衣冠与酒神祭祀——中西戏剧文化比较研究[M].安徽教育出版社,21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