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认识的林放——《报人赵超构》代序/张林岚

文/张林岚
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时期,有人以一个“沙”字为笔名天天在《新民报》上写三五百字的评论,大至国际政治军事形势,小至市井琐闻、街谈巷议,很有林白水所说的“发端于苍蝇臭虫之微而归之于政局”的风趣,尖锐泼辣,雅俗共赏。此人不但引起国民党注意,也为共产党人和进步文化界所赞赏。他是谁?他就是后来名满全国的杂文家林放。
林放本名赵超构,当时年纪不过三十上下,名不见经传。但不久之后就成为《新民报》最年轻的主笔,与张恨水、张友鸾、张慧剑并驾,人们称为“三张一赵”,是《新民报》的台柱。
我是1945年参加这家民间报纸工作的,与赵超构共事近半个世纪,从来没有分开过;就是十年内乱中也一道蹲“牛棚”,一道下乡劳动。在“五七” 干校,我们还被编在一个班,相对而坐,我看着他挨批,他看着我挨斗。至于相识,却要早些:1944年他作为《新民报》记者随同中外记者西北参观团访问延安,我算是同行和同乡,在西安欢迎了他。我是《新民报》的热心读者,“沙”的名字和文字,早已耳熟能详。
他给我的第一个印象,似乎不大起眼。比起同来那些中外记者,他相当瘦弱,也不善应酬,而且两眼近视,两耳重听。据他说,本来他没有想去延安,报社上报的是女记者浦熙修的名字。国民党党部不同意,改派了张恨水。张恨水临行因家人生病而退出,不得已,换了他这个聋子。国民党认为这么一个耳朵不好,又讲一口温州官话的记者到陕北去,可能劳而无功,正好。
访问延安一个月后,国民党记者写了几篇丑化延安的反共文章就交了差;其他的人也不便多写,只有赵超构,两个星期就写了十多万字的报告文学《延安一月》。周恩来曾说:“这是中国记者写的第一本关于延安的书,可以媲美斯诺的《西行漫记》。”
延安之行还给了赵超构一个莫大的机遇,他曾与毛泽东并肩坐在中央大礼堂看戏,像朋友那样烟茶酬酢,谈笑风生。一年之后毛泽东到重庆和谈,想起这个布衣之交,特地邀他到市郊化龙桥八路军办事处促膝谈心,自朝至暮,整整一天。毛泽东称赞他的《延安一月》,笑着说:“我看了,我看你是个自由主义者!”
赵超构与毛泽东的交往,从延安、重庆两次见面之后,一直延续到新中国成立之后十年。其间毛泽东曾多次邀他谈话,包括1957年“反右”高潮中上海的一位领导人在大会上对他点名批判,一直到毛泽东在中南海邀见赵超构,共进午餐。
我们有几个常在一起玩的老朋友,未能免俗,爱向他打听:“毛主席对你讲了些什么?”他笑而不答,淡然置之,总是说,“这种事多讲没有意思”,或顾左右而言他。
有一个念头,是他一直有的。共产党不是希望有诤友么,既称诤友,就要记住这是“五伦”中的朋友一伦。交诤友、做诤友两方面的关系不是李世民和魏征的君臣关系,不是孟尝君和冯谖的主客关系,不是将帅和幕僚的关系,不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不是老板和伙计的关系,不是改造者和被改造者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首先是民主平等的朋友和同志关系;讲级别、讲官衔、讲权势,是有伤友道杀灭风景的。
这种话,也只有赵超构能讲。
赵超构对新闻事业的贡献是办了一张《新民晚报》。这张报纸原是《新民报》上海版的晚刊,解放初期走了弯路,发行数还不到一万份,职工吃饭都成问题。赵超构是总编辑,针对报纸本身问题,于1956年提出发展的设想和三句话的口号:“短些,短些,再短些;广些,广些,再广些;软些,软些,再软些。”1957年起,这种思想、这个口号被批判了20年,但它救活了一张报纸,而且引来一个晚报的黄金时代。
晚报界公认赵超构是带头羊,是一面旗帜,推他做中国晚报工作者协会会长。
晚报编辑部上午的几个小时工作紧张,赵超构习惯于一早浏览各种报纸、读者来信之后用不到一小时的时间赶写一篇当天见报的评论。到了下午,只想轻松一下。我们常去玩的地方是上海老城隍庙湖心亭和九曲桥头的春风得意楼两个茶馆。这里的好处:一是各种小吃,“吃啥有啥”;二是见不到首长名流和熟人,不妨自由散漫、胡说八道。吃了茶,往往到旁边小巷口一家小饭馆“劈硬柴”( 编者注:上海话,意同AA制),小酌三杯。我们都不喜欢上文艺会堂、文化俱乐部那样的地方,因为那些场合须得衣冠齐整,时时与人招呼,反而不能休息。
但这样的琐事也弄得毛泽东都知道了。有一次他就对赵超构说:“听说你平日常常到城隍庙去坐茶馆,这个我倒不反对;但总不能成天泡在茶馆里吧。我希望你有空时去接触接触工农群众,多下去走走。”他主张知识分子一定要走出书斋,甚至说,“如果你不肯自动走出来,将来会有人把你揪出来的!”赵超构遵命下乡,到家乡温州几个县市和上海郊县“走马看花”,写了歌颂“大跃进”的文章。以后有许多年没有去老城隍庙茶馆,改吃咖啡。80年代,他的心脏肝脏都出了毛病,戒烟、戒酒,连茶与咖啡也不能再吃。生活单调乏味,而工作却愈来愈繁重,社会活动也多。
他不止一次在我面前发牢骚,产生退婴思想,总觉得办报和写杂文风险太大,苦笑道:“毛主席不在了,怕没人保我了!”但林放的名字如果一个时期不见报,就会有许多读者打电话、写信来打听:“他是不是出了问题?”上下交攻,他又不能不写。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思想开始活跃,改革开放的大气候为赵超构带来“杂文之春”。这是他生命的最后十年,也是写作的高产季。“林放文章老更成”,真是妙笔生春,道人之不能道。许多脍炙人口的文章都已收入两本《未晚谈》选集中。其中像《“文革”还在揪人》《江东子弟今犹在》等篇,发表的当天就接到几个电话:“要林放当心点!”“我们要斗死他!”……
他是1992年2月12日因心、肝、肺、肾全面衰竭病逝于医院的。自动临丧致哀的在千人以上。

(张林岚先生系我国著名老报人,赵超构生前好友、《赵超构传》作者)
附:专家对《报人赵超构》一书的推介
丁法章(著名新闻工作者、新闻教育家、新闻评论家):“富晓春撰写的这本《报人赵超构》,是继著名老报人张林岚先生所著《赵超构传》之后,又一本生动而翔实记述赵超构生平事迹的力作,是近年来赵超构研究领域不可多得的重要成果,它必将在我国学术界、新闻界乃至社会上产生一定的影响。” 王兆鹏(著名学者、中南民族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教授):“拜读此书,一位才华横溢、睿智精敏的报人形象,鲜活地矗立眼前。收益多多。对现代中国新闻史研究尤有贡献。篇末所附年谱对今后做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地图也大有助益。” 曹正文(米舒)(著名文学评论家、《新民晚报》高级编辑):“此书价值很高!全书内容丰富,结构完整,史料详尽,标题独特,照片珍贵,文笔活泼,可称人物画传之完美之作。” 郑辛遥(著名漫画家、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主席):“此书可用十六字概括:内容详实,图文并茂、装帧精美,值得收藏!” 王振良(媒体人,学者)先生推荐《报人赵超构》一书:“当前人物传记泛滥成灾,道听途说加上文学演绎,真伪难于辨识。少数严谨的学术传记,文笔又往往枯涩,让人难以卒篇。本书非但言之有据,而且文笔畅达曼妙,浏览之下轻松愉快。每辑之下的小标题,也都深思熟虑,诸如“在外婆的蒲扇下长大”“对父亲没有‘好印象’”“岳母家是‘大后方’”“‘叫板’鲁迅先生”“陪丰子恺坐‘冷板凳’”等,一望即让人心生阅读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