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花儿(1)
气温到了零下,窗外天气晴好,却也寒意逼人。阳光透过窗户,洒在绿萝、吊兰、常春藤、紫叶苏上,洒在明黄的木地板上,越发显得室内温暖如春。给加湿器了滴了几滴香水,喷出的雾气过于甜腻,反倒有几分讨人嫌;小桌上的养生壶里,乱七八杂炖着梨子橘子芒果杏干,毫无章法;餐桌上的花瓶里,百合、桔梗、波斯菊开得正盛,总算给素净的小屋添了些色彩;烤箱里传出烤红薯的香气,和香水混在一起,又被穿堂的小风带着,飘出了窗外。
过去多年,总想着在这样安静、温暖、明亮的午后,喝着咖啡,在书桌前敲着文字。如今,也算得偿所愿,只是写文字的时间和心情不大常有,咖啡也不爱喝。
昨夜竟又梦到住在半地下室宿舍时的杂乱日子,于是便也想起了宿舍的一个女孩。说起来算是老乡,我们同年考进单位,也曾出差时同屋,彼时新奇,简单聊了几句,看她支吾以对,以为她内向腼腆,不爱说话,便也罢了聊天的兴味。 后来分在同一个宿舍,每人一间,客厅厨房共享,她因结了婚并不去住,彼此的部门又没有业务瓜葛,因此素日也无甚往来。
她虽不去住, 不到半年,却张罗了别的女孩来住,也并不与另外几个房间的我们商量,甚至通报,等我们下班时,陌生人已住进来收拾妥当,号称是她的远房妹妹。我们几个自然不忿,无论如何,同事之间,又有安全的问题,通报说明总该有的。电话打过去,她倒也客气,态度谦卑,我们也就不便说什么。
然而,没过多久,竟故技重施,又安排了一个女孩来住,号称是这个妹妹的表亲。我们几个甚是生气,电话过去质问,她依然是客气谦卑,只说回头会批评远房妹妹。我们本欲状告到她领导那里去,在本局领导的劝说下也只得息事宁人。
好在这两个女孩还算懂事,也肯遵守宿舍规则,除了邋遢些倒也安静。如此相安无事几年,在单位偶然遇到她,已是怀孕状态。听其他同事传,说是双胞胎男孩,也算喜事,点个头说声恭喜便也过去了。
又过了几个月,她肚子已经很大,行动迟缓,某一日晚上,却突然出现在宿舍,挺着肚子提着水桶拿着拖把,把她的房间和次卫彻底打扫了一遍,第二天又指挥工人换腾了几件大家具,一副要在这里住下来的架势。那两个女孩倒不见了,她身边也没有父母老公陪着。她进进出出,视我们如无物,我们也不便过问,只猜测是不是家庭矛盾。然而此后,她并没有来住,只是卧室、次卫、厨房的灯整日整夜地开着。次卫、厨房我们可以帮忙关了,她的屋子上了锁,待我们忍无可忍给她电话才回来关了灯,而且是趁我们不在的时候。又过了几日,那两个女孩也回来了,生活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只是,月底出水费单子的时候,我们大吃一惊,这个月的水费竟然600多块钱,而以往每月才70多块而已。找了物业来查,原来是她们专用的次卫马桶一直在走水。至此,我们对她已经没有任何好感,电费的事情且不计较,只问她这个事情怎么解决。她依然是客气谦卑,愿意把水费都承担了。我们到底还是心软,商量了下,只让她承担了一半。
后来她生了娃儿,果然是双胞胎男孩,一时成为单位的美谈。再后来,我所在局室的领导成了她的局长,知道我们同宿舍,偶尔会问我她的情况,我也只能说并不了解。再听到她的消息的时候,是一纸公告,说她已经辞职。我们同年的几个同事互相问了下,谁也不知道她辞职的原因。她与大家皆无交情,我们也无意深究,此事便也过去了。至此,我们的生活中再没有她半点消息。
某日,路遇旧日领导,说起他治下局室,不免又谈及她。我一时好奇,问起她辞职缘故,才知道竟然大有文章。原来,她一直租住在离单位不远的地方,生娃后,局里派人带了慰问金慰问品去看望,只见她和一位老人,不知道是婆婆还是妈妈。只当是她老公一时不在,并未多问。没多久,单位开始统计个人情况,包括住房、收入、配偶、配偶单位等等,一律不得隐瞒。关于配偶信息,她填了三次。第一次,配偶所在单位查无此人。第二次,老公名字和第一次填的不一样。第三次,老公身份证号又不同于前两次了。领导专门找她谈话,问究竟怎么回事,她竟不肯说。若论平时工作及与局里人相处,除了基本沉默不言,谈不上出色,也谈不上不称职。只是,党纪国法不可违,如此一来,除了坦白交代,她便唯有辞职一个选择,于是,她选择了辞职。 至于她的家事,对于所有人来说,仍然是个谜。
如果是从前,对于这样一个人,我多为不齿,甚至有诸多阴暗揣测。只是,在偌大一个帝都生活日久,早已明白,世间事,黑白对错是是非非并无绝对。帝都居,大不易,除了天生优渥、不知世事艰难的人,谁不是人前谈笑风生、举重若轻,人后流尽了泪咬碎了牙、凭一股气坚持至今。一个女孩子,谁不愿意被爱和温暖包围,母慈子孝、夫妻恩爱?谁不愿一生光明磊落、平安顺遂,即便拿家事出来说,也透着几分坦荡和娇憨?然而世事难料,有时候一步错,步步错,不可回头。社会对女性比男性严苛甚多,是什么让她把自己紧紧包裹起来,不与人近,不与人言,不分辩,不诉苦,亦不抱怨?这样一个帝都,又有多少人背后有不为人知、不愿告人的故事?
犹记得章子怡嫁给汪峰的时候,有篇文章说:就像你有时候午夜梦回,发现自己走到今天,其实,无处可逃,合情合理。这句话,之于章子怡,之于我的前同事,之于我自己,之于我们每个人,又何尝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