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子江湖夜雨十年灯 有感
黄公子写了篇文章《江湖夜雨十年灯》，回忆她的成长、恋爱、结婚生子，工作和生活，以及与金庸武侠小说的各种交错和感悟。我有幸拜读之后，想到，我也是读金大侠的书长大的，为什么没有有感而发，因为金大侠的去世，而写点什么呢？毕竟，金庸小说是我们认字读书叛逆年龄不可或缺的一段人生的陪伴。我仔细想了一想，却想起古龙。当年看武侠小说，先遇到的是梁羽生，然后金庸，然后古龙，给年轻的我冲击最大的，大约还是古龙的文字。
梁羽生和金庸构建的江湖和他们的文字，好；而古龙的江湖，人性更为复杂，极端，其文字风格相对其他武侠小说，更为别具一格。小时候写作文，人物写得好，老师会表扬，描写得“栩栩如生”。梁羽生和金庸描画人，大约就是这种感觉。
而读古龙，最先看的是《楚留香传奇》：
“闻君有白玉美人，妙手雕成，极尽妍态，不胜心向往之。今夜子正，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
必不致令我徒劳往返也。”
其人未现，先阅其字。文字这样彬彬有礼，雅致非常，这样的优雅大方放肆的贼，简直让人不忍拒绝，偏文中却引发各种恐慌，惊疑不定。然后就是楚香帅惊为天人的出场，举手投足，言辞微笑，极尽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武功高强，睿智灵敏，性感成熟的007风范男子，带出一个个悬疑惊悚、又奇幻幽深的传奇故事来。
梁金的江湖和人性，大抵还是“正常”的，有侠有盗，黑白分明，虽有良善罪恶，就如同普通社会一样的存在。而古龙的江湖和角色，带你看各种扭曲的极端的人性，那些多在角落里的，或是人性纵深幽微处的不能言说，不可言说的各种欲望、向往、诱惑，以及畸形的人生和社会，情节曲折，故事离奇。古龙展示给我的，是另一个故意不被提起，总是让人忽略掉的一个少数派minority的世界。
原来，还有这样的人啊。
楚留香传奇的《石观音》里面，爱美成痴，只爱自己的石观音，在各种俊美小鲜肉和男人中残忍而任性地嘻戏，最后输成红粉骷髅；《画眉鸟》里，传说中强大的水母阴姬，住在水下的房子里有通向各个女弟子住处的密道，只因她喜爱的是女人，却为一个男扮女装的雌雄莫辩的人所诱惑，生下一女，引发出令人唏嘘的故事来。《陆小凤传奇》里，宫九原来是个受虐狂啊，不知道每天身受鲜血淋漓的鞭伤，是怎么一夜之间就好了的？名字叫做牛肉汤的姑娘切的薄薄的牛肉片，居然可以透光，还拿来当窗纸贴窗户！花满楼的眼睛看不见，可是那是怎样一个温暖而阳光的男子啊，坐椅子从来不会坐空。叶孤城的黑暗藏得那么深，是有多累？西门吹雪到底有多爱剑和剑术才能断绝人世间的情感爱恋，和一切纷扰？傅红雪的心要怎样热烈的阳光和抚爱才能温暖？沈浪要私底下把白冰冰藏得多深，才能接得住朱七七的明媚和热情？《绝代双骄》里面的十大恶人，到底是恶还是善？恶人做了好事，跟善人做了坏事，谁是好人，谁又是坏人呢？《午夜兰花》里苏蓉蓉是喜爱楚留香到多变态，才会这样给他设个大局找事做咧？
......
看的时候年纪小，许多描写和场景懵懵懂懂，似懂非懂。后来逐渐长大，慢慢意识到，原来我曾在古龙武侠小说里看到同性恋，看到畸缘，看到乱伦，看到相爱相杀，看到各种原生家庭或是挣扎影响长成的各种各样的人，各种心理疾病下奇奇怪怪的表现和癖好的边缘人物，各种各样，把各种武功或行业做到极致，并因此成为传奇的人们。然后，还有源源不尽的，强中更有强中手，江湖上，总有默默无闻，忽如其来的奇人异士，总是有人，要棋高一着，要道高一丈，要突破极限，从不可能中，翻发出令人惊异的可能和结果来。
古龙的作品繁多，好些还没看过。然而已经看过的这些，已经令我目不暇接，眼花缭乱。除了神奇的主人公之外，他将人世里社会中的种种，特别是小众和边缘人群的境况和故事，都编到他的武侠江湖里面去，他的武侠世界里面不单有江湖，有侠义，有善恶之辨和善恶之争，还有种种呈现，那些角落里的人们，底层的，游离在主流社会之外的人们的人生，他们的挣扎，他们的欲望，他们的向往，他们的光明，或是灰暗，黑绝。这些人都会在他的故事里的默默无闻，或一笔带过，却草蛇灰线，在某个时刻高光闪亮，因其长久的甚至终其一生的努力和坚持，成为某项专家，成为高手，成为极致，成为扭转逆袭的关键；或是在冰冷黑暗的世界里，提供些微的光亮和温暖，足以让人可以支撑的下去；或是在诡异世界里的狰狞的存在；或是乱世里异于常人的生存方式，就像：
蝙蝠岛上，眼皮被缝上的东三娘；
在《离别钩》和《萧十一郎》中，张老板/张老头那一碗午夜街头温暖的牛肉面；
幽灵山庄的活灵活现的犬郎君；
《陆小凤》里的龟孙子孙老爷；
......
这些，才是当年震撼我年轻的心的那些小世界吧。我们总是仰望、关注或是跟随耀眼的，成功的，光鲜的那些人和形象，又有谁，这样致力观察描绘那些微不足道的角落和一直在默默努力和挣扎的人群呢？年轻的我从未遇到，从未见人提起，从未注意过的那些人世间的边缘角落，和那些不那么引人注目的人们，就这样，被古龙和他的小说，特意的、煞有介事地、夸张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记得他写女性光裸的“胴体”，写“粉光致致”的修长的美女的腿，写严寒里悄悄伸出毯子外面的一只光脚，被空气冻得一颤......这样的文字，给正接受“正统教育”的年轻的女孩子怎样惊诧，又无限幻象的冲击。这样大胆，这样诱人，这样使人浮想联翩。
可以说，古龙给我打开了世界的另一扇窗，让我看到了很不一样的风景和故事。直到后来再遇到白先勇，遇到阿来，遇到贾平凹，遇到加西亚马尔克斯，遇到D.H.劳伦斯，遇到安妮.卡特，遇到渡边淳一，遇到J.K.罗琳，等等......
所以，我记起的是，古龙。
哪天，应该再重温一下古龙的武侠世界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