遇见的是银河还是自己

我在一个小县城里长大，就是全国明星贫困地凉山州的一个县。还好，我没住在深山老林。县城是安宁河畔的河谷地带，按理说天高云淡、空气纯净，可我记忆里有过满天星斗、有过大白月亮天边挂我走它也走，却独独没有银河。

银河是什么？是美丽的遐想、是故事开始的地方。灿若星河，多么美妙的词汇，而我却没见过它。县城的夜空干净清亮，按照透视原理，它消失于最远处连绵的群山。山的颜色厚重、夜空的颜色通透，都是黑，又层次分明、干净不含糊。我在天上见到了猎户座，还有好多星星，明亮、闪耀，可惜我都不认识，我也找不到北斗七星在哪里。书里面的星空听话有规矩，而我看到的满天星斗，每一个都对我调皮的眨着眼睛。月色如银的夜晚星星藏起来，半空中只剩下轻纱一样漂泊的云。月亮把它们照得分明。月光下的牛皮菜健壮美丽，还有藏在夜深处的蛐蛐，叫啊叫啊。但银河在哪里？我没看见。大概是小时候睡得太早，而银河来得太晚。

后来去成都念高中发现成都的夜空是橙红色的。光多么神奇，渲染了迷幻的天空。那时的我还不明白这就是光污染，我被它暧昧的颜色吸引。我在乎着巨幅LED广告灯、高架桥上流光溢彩的装饰灯和川流不息的汽车车灯。它们明亮，明亮过天上任何星星。它们是少年强说愁时不可或缺的情感意象，承载着少年人懵懂的情绪，溢满了整个世界，最后竟无迹可寻。它们短暂、须臾而逝，像青春、像记忆。只有星光是走过亿万年而来，亘古不变。

再后来，到北方念书、工作，日子过得满满当当，说起来还有些忙碌，看星星看银河这种事情当然就忘掉了。只是北京偶尔风清月明，皎洁如水的月光还是让晚归的人难以忽视。不过，那也只是明亮的月亮而已，再难有太多情绪的波动。不知道是因为变得麻木还是过了伤春悲秋的年纪，说不上来好坏，只是不再苛责内心让生活变得容易。偶尔抽风去夜跑，白花花的月光照在树影上的景象于我更多的只是瘆人、妖魔鬼怪的剪影，吓得我屁滚尿流，飞速前进。看吧，我连小时候对月亮最初的幻想都丢掉了，何况银河呢？我还从未见过它。

当然，写这篇文章的肯定是我见到了银河，否则就是文不对题了。其实很多事看似偶然，却是建立在一系列的必然之上。偶然必然是哲学领域的伴侣，互相依存。

人生中第一次看到银河是今年8月份，在一个夏夜晴朗的夜空。这是银河出现的必然条件，我不过是偶然撞见罢了。夏天，和丁生开启了第二次内蒙之行，这也是偶然撞见内蒙之美后的必然结果。怎奈第一次就已惊为天人，以后往往都是寡淡。我们按照既定的行程去了黄岗梁、青山岩臼、还去了传说中的温泉小镇。然而夏天大兴安岭只有深碧色，对于来自川西险峻群山的我们来说着实没什么吸引力。岩臼里全是典型景区的痕迹，多了规整失了野趣。温泉小镇房价高企昆虫遍地。这段旅行到这里必然是争吵的结局，和丁生赌气，笃定自己才是旅行旅行攻略高手，于是现赶着重新做了一个攻略。目的地随性，只是为了看草看日落就开始驱车几百公里，却意外在乌拉盖草原里遇见了人生中的第一次银河。抱佛脚攻略中从来没有预定酒店这一说，从草原看完九曲十八弯的落日回程时，天已经黑尽。茫茫草原黑的如此彻底。没有任何照明设施，汽车行驶在蜿蜒的草原公路上，只有被车前灯照亮的前方是可见的，车身后跟着无穷的黑夜，追逐、压迫。那一瞬间天地只剩我们，辽阔又苍凉，隐隐中透着不安。看来我们还是城市动物，离开了钢筋水泥，已经无法悠然面对自然了。好在无意间瞥见了车窗外的漫天星斗，壮阔的天象让我们惊叹，也暂时忘记了旅途的不安。我和丁生决定，安顿下来后要去看星星。

仓促的旅行没有提前定好酒店，必然导致一番手忙脚乱。我们运气还算可以，在离景区不远的小镇上找到了全镇唯一的空房。入住后检查器材，发现没带三脚架、没有定时遥控器。难道要因此错过一场星空吗？不，机智如丁生，翻出了一个用在360全景照相机上类似三脚架的器材。这个小脚架只有一个巴掌大，唯一能做的就是以一定的角度固定住相机，还要随时注意不要让相机倾翻。我们驱车来到镇子外面，这里被黑夜统治。可黑夜不等于黑暗。可以看见远处沉默的山、房屋的轮廓、树的剪影。这一切的光亮都来自头顶广袤的星空，这是一片多么浩瀚的星海呀！和星星的距离就是和时空的距离，多么奇妙。星星闪耀，或明或暗，忽大忽小。我曾经隔着屏幕浏看过各种奇幻的星空图，却没有一次能与此刻相比。银光满天，灿烂温柔，在亿万光年外诉说着时间的流逝。我甚至看见了人生中第一次流星。天空中忽然擦起了火花，比星星亮，颜色是橘黄色的，像火光，骤然亮起，带着细长的尾巴，又上消失。看来对着流星许愿除了考验虔诚还需要敏捷的反应力。

夜空中细密的星星汇聚在一起，形成一条银白色的闪光带，那就是银河啊！遥远的星云笼罩在河两岸，像轻薄如烟的梦，似真似幻，一时忘记了语言。浩瀚星空，银河如织。恢弘的、璀璨的、美丽的、虚无的。一切一切，人类的语言如此匮乏。想想也是，星光自亿万光年外而来，人类历史于它不过眨眼功夫，要如何用短暂去赞美永恒？银河用悲悯的目光注视着正仰头惊叹星空美妙的我们。它会怎么想？会笑我们终日低头只囿于手机屏幕里的四方天地吗？会笑我们自以为聪明无双其实不过蝇营狗苟吗？我想它会的。它如此纯粹如此圣洁，它是自然最美丽的馈赠。而我们曾多少次的忽视它？也许它为了等待我仰望它的一刹那，也足足用了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