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
睡觉时,眼镜就在我的背下,冰冰凉凉的,像一本翘起的笔记本。醒来时,摸到背下,拿出来,竟是我眼镜。眼镜的右腿高高的翘起,挂在耳朵上,一边高一边低,右眼朦朦胧胧的看到右眼镜的上边缘。
无论是看书时,还是看电影,右眼镜的镜框边缘很是碍眼,左耳朵上的压力也更重。照一下镜子,眼镜斜挂在我的脸上。掰了好多下眼镜的右腿,依然高高的翘着,不肯屈服。也许眼镜店会对这条高高翘起的腿有法子。
天外下着雪,屋里潮潮湿湿,阴阴冷冷。除了被窝哪也不想去,一躺就是一天。眼镜修不好也许要换,换副眼镜就如扒了一层皮。昨天刚借给朋友七百,花呗换了两千,工资到下周才会发。朦朦胧胧想起第一次配眼镜的周末。
那是初中的时候,我的眼睛已经近视不轻,看电视的时候,总是离得很近。妈妈还要边嘲笑边学我眯起眼睛看电视的样子。在学校里,同学远远的过来打招呼,我看不清对方的脸,我只能根据走路动作判断,我的世界里我的同学皮肤光滑细腻。最难受的是上课,上数学课可以自己看书学习。上英语课,都要眯起眼睛费劲的辨认,不然就是同桌抄好给我看。在一个麦子成熟前的周末,我终于鼓起勇气向父亲要求配一副眼镜。
我徘徊在我的卧室和客厅之间,父亲要躺在东屋睡觉,母亲要去县城给我买衣服。我走来走去,撺着手,我希望父亲去县城,我怕母亲不会给我配眼镜。我走到父亲的床前,爸,我要配副眼镜。我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我的脸就要红了,我想到父亲曾鄙夷的模仿一位近视眼的表哥,眯起眼睛像个瞎子一样走路,而我现在却成了近视眼。
要配眼镜,父亲看看我,不配不行。我坚持要配。父亲做起来穿上鞋,答应了。我坐在父亲的自行车上,母亲骑着另一辆自行车,我长吁一口气,父亲并没有责备我,答应了我的要求。河堤上杨树飒飒的后退。要是给你妈说,你妈肯定不给你配,父亲说,不让你你看恁多电视,还偷偷摸摸看了不少,这下可好,眼镜近视了吧。
我什么也没说,从树顶上钻下来的阳光,在我身上、手上快速游走,飒飒作响。县里眼镜店对着一条很臭的河,老板是两位漂亮的女人。先是帮我测下视力,从低下一排开始,我费劲的辨认E字的门口朝向哪儿,像一道道问答题,我生怕打错任何一道。然而遗憾的是我只会前四排,余下的细小的E像蚂蚁一般认不清它们的头在哪里,有的甚至只是一个个模糊的黑点。近视500度,漂亮姐姐说,像在说一项缺陷,我的同学里最多近视300度,我又领先了,耻辱的领先了。
我爸妈轻轻松松的辨认出每一行E字,甚至诧异的认为我是不是瞎子。我无言以对,幸好漂亮姐姐帮我辩解。选了镜片和镜框,父亲费劲的搞价,从两百九搞到两百。父亲母亲是辛辛苦苦的农民,一年四季守着两亩薄田供我上学,望我为父亲母亲挣口气考个好大学,我父亲母亲辛辛苦苦骑了三十里的路来着配眼镜。
我听着父亲诉苦式砍价一言不发,我家除了两亩薄田,还有父亲辛苦的外出打工。而且我们仅仅是是骑了十五里路。母亲曾经告诉我的,她说咱家距县城十五公里。漂亮姐姐难为情的一降再降,终于敲定了200元配一副眼镜。我看着父母深深的皱纹终于露出满意的微笑,一副来自苦难的得意笑容。
当我带着眼镜回到学校,同学脸上的雀斑清晰可见,像撒了一把芝麻盐,不在细腻光洁。她们和我说话时,她们撒着芝麻盐的脸像一张张大饼贴在我眼前,我不得不后退一步。边抱歉边继续聊天。我害怕别人问我的度数。所幸冰冷的性格多多少少阻挡了一些嘲笑我的人。
明天上班,带着斜挂着的眼镜,也许像挨了一拳的孤孤零零的落寞者。